泉水完全沸騰起來,突然發(fā)出劇烈的嗤嗤聲,像是水灑在了滾燙的火爐上,白茫茫的水汽不斷從中涌出,將一切都遮掩了起來,讓人看不清楚。
嘭——
驟然一聲悶響,泉水爆開,滾燙的水花滿天飛濺,又嘩啦啦如傾盆大雨般灑下。
濃郁的水霧中,一道火柱沖天而起!
熾盛的火光剎那間貫穿了重重濃霧,仿佛要徑直刺入蒼穹,晃晃烈焰,灼灼金光,薪火的灼熱瞬時間便將所有人籠罩在內(nèi),像是要將一切都焚燒干凈。
袁子驍看著這道沖天的火光,卻并沒有絲毫焦急驚慌,只是微微皺眉,感覺好像有點不太對勁,這火的威力好像有點太……小了?
魏季則是大叫一聲“不好”,然后沖向了火光中,企圖在最后時刻阻止徐以柔和張之葦。
然而,就在下個瞬間——
轟!
魏季被巨大的沖擊掀翻,倒飛而出。
一聲巨響再度震徹天際,只見那道貫穿天地的火柱內(nèi),一道突然出現(xiàn)的刺眼金光瞬間刺入其中,然后飛快將其貫穿,進而將其……破開!
原先的火柱陡然崩潰,碎作漫天火花。
金色的火焰轉(zhuǎn)眼之間便取代了剛才的火柱,其不可阻擋之勢仍在頂點,尖銳之意讓人不敢直視,好像只要看一眼就要被其光芒刺瞎眼睛。
巔峰狀態(tài)下的金色火焰,就這么朝著天空,筆直穿刺而去,長驅(qū)直入,勢如破竹,好似一桿穿天裂地的神之長矛,刺向了天空!
咔——
朦朧中,仿佛有一聲清脆的聲音響起,像是在九霄云外,又好像就在所有人耳邊,有什么東西被打碎了。
咔!咔!咔!
這聲音越來越響亮,越來越清晰,像是接連不斷的炸雷,轟鳴不止,又像是有一道深不見底的裂縫在不斷擴大、蔓延。
這個瞬間,所有人都看到了……
天空,裂開了。
突然出現(xiàn)的金色火焰的穿刺之下,一道黑漆漆的裂口突兀地出現(xiàn)在天空之上,像是懸在半空中,又像是這個世界的空間出現(xiàn)了一抹污跡。
那裂縫越來越大,冰冷的風從中呼嘯而下。
地面上,山谷之間,灼熱的濃濃水霧飛快凝結(jié),化作細碎的冰晶,伴著漫天飄零的雪,一齊墜落在地,鋪成遍地白霜。
霎時間,天高地闊,一切豁然開朗。
魏季落在地上,掙扎著爬了起來,怔怔看向周圍,目睹這仿若滅世的局面,也是膽戰(zhàn)心驚,心想難道真的成功接引“熄滅”降臨世間了?!
袁子驍?shù)哪抗饴湓诹嗽瓉淼娜畚恢谩?p> 那里現(xiàn)在只剩下了一個小小的坑,里面一點水也沒有剩下,只有張之葦茫然地站在里面,被刺眼的金光包裹,甚至這道貫徹天地的金色火焰的源頭……正是他!
“無量神火?”
袁子驍看著張之葦身上不可一世的金色火光,又是驚訝,又是感慨,最終匯成一聲喟然長嘆。
“居然真的在這里?!?p> 兩千年前,玄商立國的天下亂世中,曾經(jīng)出現(xiàn)過這道神異火焰的蹤跡。那位玄商太祖的弟弟,氣宗的開山祖師,太公,親手鎮(zhèn)殺了一只金烏大妖,將金烏神火交給了一名強大無比的灰咒者將軍,無量神火就此誕生。
那名灰咒者將軍最終在跟隨太祖平定天下的過程中戰(zhàn)死,無量神火就此失傳。
一千多年前,曾經(jīng)有人考據(jù),說那位將軍是在征討巴國時死的,因而斷定無量神火或許藏在舊巴國境內(nèi)的某處,引得無數(shù)人競相來這里尋找,但始終毫無蹤跡。
大概六百年前,氣宗一名太上長老也到舊巴國境內(nèi)尋找無量神火,據(jù)說曾經(jīng)見到了其蹤跡,但是卻斷言無量神火處于這方世界的邊境之外,誰也無法得到,這件事情也就此不了了之。
六百年來,還是有很多人覺得那位太上長老是在騙人,不信邪,還是來這里找,但是再也沒有人看到無量神火的蹤跡。
時至今日,仍然時不時會有人來這里尋找。
他作為巴川的火主,當然也曾經(jīng)嘗試在這里尋找過這道神火,為此甚至耗費了很多工夫。
在這個世界上,沒有哪個灰咒者會不想得到這道神火,其名為“無量”,只要得到了火種,那么這火焰便幾乎能生生不息,永不燃盡,對于灰咒者而言,這何嘗不是一種擺脫逐火的詛咒,獲得自由的辦法?
兩千年以前,灰咒者都想著能使用契約。
兩千年以內(nèi),契約失傳,灰咒者要么硬著頭皮鉆研如何重現(xiàn)契約,要么退而求其次,尋找無量火。
這是僅有的兩種可以幫助灰咒者擺脫詛咒命運的辦法。
而現(xiàn)在,這兩種可遇不可求的驚世機緣,竟然匯集在一個人身上。
“實在是令人嫉妒啊……”
袁子驍看著金色的火焰緩緩收斂到張之葦身上,想起了某些傳說,比如薪徒最基本的那個特質(zhì)——極其強大的火焰承載能力。
灰咒者一生追尋薪火續(xù)命,即使找到了薪火,也要耗費一番精力將其煉化到自己的本命之火中。而薪徒完全不需要這么麻煩,他們以柴薪為名,可以直接承載火焰,甚至無需花時間去煉化。
他又看向徐以柔,發(fā)現(xiàn)徐以柔此刻非常平靜,好像此刻的情況早就在意料之中。
“……原來如此?!?p> 這一刻,袁子驍想明白了,他望著徐以柔說道:“你剛才就發(fā)現(xiàn)這個驛爐別有洞天,薪火之下居然還藏著一道無量神火,所以才故意拖延時間,為的不是搶先我們挖取薪火,而是為了奪走無量火,真是好算計!”
徐以柔站在張之葦旁邊,手里拿著劍,冷冷看著袁子驍,沒有回應,算是默認。
袁子驍見自己猜測不錯,忍不住好奇問道:“可然后呢?就算你靠著薪徒奪取了無量火,又能怎么樣?你已經(jīng)是強弩之末,他又于戰(zhàn)斗一無所知,就算此刻身懷神火,但不懂得使用,你們又怎么可能逃出生天?”
這是很簡單的道理,一個幼童,就算拿著一把削鐵如泥的神兵利器,成年人還是能比較輕松地將其制服。
面對袁子驍?shù)囊蓡枺煲匀嶂皇浅爸S輕笑,說道:“你堂堂一地火主,機關算盡,我還以為你真的無所不知,沒想到你連我的賜福都不知道?”
袁子驍一愣。
掙扎著站起身的魏季也是愣了愣。
他們對徐以柔的印象,一直都是以劍術為主的。魏季親眼見過徐以柔一人一劍殺穿十幾個灰咒者的包圍,袁子驍則知道徐以柔在離開北海之后有過奇遇,從中學到了這一身劍術。
在今天的戰(zhàn)斗之前,他們都以為徐以柔會的只是一套不知名的強大劍術而已,沒想到她會的卻是本該隱世不出的飛劍。
那么她的賜福是什么?
這個問題似乎沒有人知道,魏季不知道,袁子驍也沒有查到。
徐以柔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說道:“也對,之前見過的,都被我殺了,你們當然沒理由知道?!?p> 魏季忍不住看向了袁子驍。
這句話里蘊含著對整個篡火眾的羞辱和鄙夷,他作為一地火主,會有何反應?會不會親自出手?
然而袁子驍還是很平靜,完全沒有受到影響,只是平靜說道:“那我拭目以待?!?p> 徐以柔不再理睬兩人。
她將目光轉(zhuǎn)向了旁邊的張之葦。
袁子驍?shù)牟聹y是對的,她確實是在剛剛不久前感覺到了這里的薪火之下還藏著另一道更加強大的火焰,但她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只是想著要讓其重見天日,來看看能不能創(chuàng)造機會離開這里。
這是一場豪賭,賭贏了,逃出生天,賭輸了,死在這里。
好在運氣再一次站在了她身邊。
無量神火。
這道火焰真正出現(xiàn)在她眼前的時候,她也忍不住為之愕然驚嘆。
但看到天上那道黑漆漆的巨大裂口的時候,她卻有種柳暗花明的疲憊感和解脫感,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得救了。
袁子驍見徐以柔看向天空,目光也朝著天上看去,一眼便看到了那道不斷向人間傾斜著冰寒氣息的巨大裂口。
“嗯?!”
他驚訝不已,輕哼一聲,目光死死盯著那道黑漆漆的裂口,隱約之間好像看到一片芳草鮮美,落英繽紛,藍天白云,綠樹成蔭的地方……
“那是……巴國!”
一個讓他大驚失色的猜測浮現(xiàn)于腦中,今天發(fā)生這么多事情,這還是他第一次如此驚訝,甚至有些失態(tài)。
“你叫袁子驍是吧?”
徐以柔的聲音忽然響起,將他的思緒打斷。
袁子驍看向徐以柔。
只見張之葦周身的無量火已經(jīng)完全收斂,顯然,火種已經(jīng)被他完全占為己有了,得天獨厚的自由,現(xiàn)在他占據(jù)了雙份。
不過張之葦似乎也很累,整個人都有些站不穩(wěn),朝旁邊倒去。
徐以柔抓著他的手臂,將他扶住,對袁子驍說道:“下次見面那天,會是你此生的最后一天?!?p> 說完這句話,她高高舉起手里的劍,指向天空。兩人的雙腳緩緩離開地面,慢慢飄了起來。
長劍朝著天空飛去。
一劍兩人,飛進了那道深邃的黑暗中。
“這……”魏季震驚不已,看向袁子驍,“飛進裂界里,他們這不是尋死嗎?”
裂界是世界邊境之外的另一種稱呼,北海就挨著這個世界的邊境,那里經(jīng)常能看到裂界。每一個北海人從小就會聽到告誡,遇到裂界,一定要遠離,因為一旦被卷入進去,就會被混亂的空間狀態(tài)絞成肉泥,死無葬身之地。
現(xiàn)在徐以柔帶著張之葦飛進了裂界里,這不是尋死是什么?
袁子驍沉默不語。
就連六百年前那位氣宗的太上長老,在看到無量神火處于邊境之外的裂界中的時候,也只能放棄,因為這世界上沒有人進入其中之后還能活著回來的。
現(xiàn)在徐以柔敢進入其中,他只能想到一種可能,然后感到無力。
她的賜福嗎……
……
……
長空飄絮飛棉,凍云碎作白沙??罩醒┫滤评婊ǎh瓊亂灑。
兩道身影憑空出現(xiàn)在離地三尺的半空中,緊隨其后便跟著飄零的雪一起,墜落在地上,砸在積雪中。
一個正全速奔向塔河的年輕道人見到這一幕,停下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