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異人祠（上）

　　斗燈大會，隨著游離草的飄散，變成了一場暗夜狂歡。

　　“如此聚眾生事，官府也不管嗎？”

　　秦余恨提出心中的疑惑，即便這上離城是星寰圣殿的老巢，但畢竟是大端的上離城，有西北都護府坐鎮(zhèn)，這種大型節(jié)日更應(yīng)加強巡查，就算上元不宵禁，也不該讓他們?nèi)绱朔趴v。

　　“或許朝中有人暗中支持，或許官府亦被買通。”

　　林春歸說了兩個他覺得可能性較大的論斷，而每一個論斷后，都藏著人心鬼蜮的骯臟交易。

　　姬珠望著眼前烏煙瘴氣的景象，心中漸漸生出兩個念頭：一是平日里看到的上離繁華皆是假象，不過是浮在水面上的冰山一角；二是當(dāng)身處瘋狂人群中時，他們這些格格不入的少數(shù)派更像異類。

　　也是在這一瞬間，她真正理解了為何林春歸如此堅決地說要鏟除星寰圣殿：若任由它發(fā)展壯大下去，世間確實將會蒙受一場無法想象的大劫難，就連天魔教也在所難免。

　　林春歸感覺到她牽著自己的手握得更緊了一些，雖無法知曉她內(nèi)心翻涌的風(fēng)暴，但能夠察覺到她是想給自己支持，不禁心中一暖。

　　他接受過最冷冽的惡意，也看到過荒骨生花的生機，他覺得自己的心已經(jīng)很冷很硬，卻沒承想，還會為了觸手可及的暖意而動容。

　　夜色又沉沉，已臨近戍時，估計九霄他們也快到了，而此時人群聚集在舞臺周圍，南街盡頭的異人祠反而沒多少人，平日里異人祠戒備森嚴，極難潛入，但今日是上元節(jié)，萬眾狂歡，他們進入便不會太過顯眼，正好趁機一探。

　　“走，我們?nèi)ギ惾遂??！?p>　　姬珠與秦余恨迫不及待地點頭，他們實在不想再呆在此處，呆越久越是頭皮發(fā)麻，于是，三人默默遠離人群，逐漸往異人祠的位置靠近。

　　異人祠是星寰圣殿為了祭祀惡魔島“雙煞”星燭與濯而修建，此二人是惡魔島上數(shù)一數(shù)二的人物，都曾是讓武林聞風(fēng)喪膽的大魔頭，“天地玄密”四尊將此二人奉為星寰圣殿的至高所在。

　　天尊阿多烈與玄宗宮粟是星燭的徒弟。

　　地尊耿丘與密宗上官皎月是濯的養(yǎng)子與養(yǎng)女。

　　星燭與濯算是星寰圣殿的創(chuàng)始人，星燭在前朝時期就曾創(chuàng)辦星寰教，但被朝廷所剿滅，一度歸于沉寂，直到濯加入后，才東山再起，但隨著前朝覆滅，二人被羈押至惡魔島，茍延殘喘。

　　異人祠的存在，一方面是便于在上離城延續(xù)香火、發(fā)展教眾；另一方面也是四尊達成的某種共識，表達對星燭與濯的尊崇，相互提醒不可忘卻本心與出身。

　　“因為利益而合作的組織，極易因為利益沖突而分崩離析；因為信仰而聚集的群體，除非信仰迷失或組織覆滅，否則極難徹底鏟除?！?p>　　在踏入蓋著金色琉璃瓦的異人祠之前，林春歸如此說道。

　　此番探異人祠，便是想從其教義起源出發(fā)，找出其內(nèi)部分歧所在，方便之后的布局定謀。

　　姬珠沉吟不語，林春歸是在分析星寰圣殿的性質(zhì)，但不知為何，她腦海中思考的問題，卻是天魔教屬于哪種類型？

　　若有利益，是何利益？

　　若有信仰，是何信仰？

　　自己從小在天魔教長大，十六年身在其中，卻似乎不曾看清過它的全貌？

　　異人祠的主色調(diào)是金色，整體建筑色調(diào)配合得恰到好處，非但沒有給人以庸俗市儈之感，反而顯得簡約矜貴，又因穹頂極高，頂嵌二十八星宿圖，給人以無垠宇宙的震懾感。

　　入門為獨特的雙拱門，拱門上分別有日、月標志，墻上掛著四塊匾額，四聯(lián)分別是：“皇天后土”“以吾為尊”“六道之外”“不入五行”。

　　“這便是有名的陰陽門了，男子走陽門，女子走陰門，若不小心走錯，便不得入內(nèi)?！?p>　　秦余恨手上有一份關(guān)于異人祠的詳細資料，便自然而然擔(dān)任了解說工作，只為了姬珠時不時側(cè)耳傾聽，凝眸相視。

　　由于掌握了規(guī)則，入門這一關(guān)輕松過了，進門之后，有祠祝接待指引，將他們帶到一塊狀若鼓磬的巨石跟前，示意其以手撫之。

　　“此乃問心石，手撫上去，心中會自動感應(yīng)到問題，亦可心中作答，旁人不知，為證己心?！?p>　　林春歸走在最前面，便率先將手搭在巨石之上，這塊巨石被星寰教眾尊為“石神”，認為該石歷經(jīng)千年，已修煉出神性，他不太信精怪之談，但也不妨一試。

　　手心觸及巨石之時，一股暖流自指尖傳遞過來，他驚覺自己心聲激蕩，一個渾厚的聲音在他的心上回蕩。

　　“若惡人欲殺汝摯愛，另有百萬人困于水牢，可關(guān)閘救之，如救摯愛則百萬無辜之人將要溺亡，若關(guān)水閘則要眼睜睜看著摯愛死在你面前，救一人與救百萬人，你如何選擇？”

　　林春歸思索片刻，在心中答道：關(guān)閘救百萬人，殺惡人復(fù)仇，與摯愛同歸墓冢，共赴黃泉。

　　心聲剛落，神秘的詢問之聲再度響起：若要你親手殺掉摯愛，才能救下這百萬人的性命呢？

　　林春歸面上帶笑，正欲作答，但不知為何，心中卻忽然浮現(xiàn)出姬珠的面容，他預(yù)想中的答案為之一塞，轉(zhuǎn)頭深沉地看了姬珠一眼，對方不解其意，只是回之以明媚笑容。

　　他閉上眼睛，調(diào)整氣息，繼續(xù)說出自己的答案：若殺一人，可活百萬人，應(yīng)殺之。

　　自這一世魂歸，他身負無數(shù)人的命運而活，早已沒有了任性妄為的資格，何況世間情愛于他而言，或許還不足以與心中道義相提并論，這是一個無情且殘忍的堅持，可上天并沒有給他別的選擇。

　　祠祝抬起了一直低著的頭，露出一張五官精致但搭配起來并不和諧的面孔，眼神玩味地看了林春歸一眼，用喑啞異常的聲音說道：“下一個。”

　　秦余恨興沖沖地走上前：“我來！”

　　石神問他：“若你心愛之人已心有所屬，你是成全她，還是會不顧一切將她奪過來？”

　　在秦余恨看來，這個問題并不難以回答，況且，他的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若是真愛，不會成全；別人愛她，我不放心?！?p>　　祠祝似乎很賞識秦余恨，給了他一個滿意的眼神，然后朝姬珠招手。

　　“好了，下一個?！?p>　　姬珠深吸口氣，慎重地將手放到巨石之上，她有些好奇，更有些緊張，石神究竟會問她什么問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