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妙芳心里委屈,將頭朝向墻去。
孫氏只好又道:“好好的,怎么又慪氣了?”她揣摩著女兒的心思,道,“哪有那么多人笑話,我看那周秦也不是多嘴的人,好不容易出來玩,你不是說要去放風(fēng)箏?還纏著你哥哥去求了水源巷的張二紙鳶,如今好容易求來了,你不去放?”
她哄了幾句,正好祝嬤嬤捧了燕窩粥進(jìn)來,她接了,遞給楊妙芳道:“再不許胡鬧了,快把粥吃了,不然下回不帶你出來?!?p> 楊妙芳癟了癟嘴,到底把粥給喝了,心中卻暗暗下定決心第二天無論如何都不出門,免得萬一碰上了周秦,不好解釋自己為什么還留在這里。
過了申時,天已經(jīng)放晴,雨后盛春更顯得花木帶露,碧空如洗,趙老夫人一時興起,便要帶著周秦去逛園子。
管事的收到風(fēng),趕忙前來帶路,他在前頭走著,細(xì)細(xì)解釋這園子的來歷景致,果然一樹一景,皆有其特殊之處。
徽園本就人跡寥寥,此時雨后,沿途更是一個人也未遇著。走到一半,趙老夫人突然問道:“我聽說你們這兒有個景,是一大墻的素馨花,怎么一路也沒瞧見?!?p> 那管事的躬身道:“有些遠(yuǎn),況且才下了大雨,素馨不禁雨,怕是有些殘?!?p> 殘不殘的,趙老夫人倒是不在意,她只是之前聽周秦說了,以為她想看,不想讓孫女失望而已,抬頭見天色還早,便叫管事的帶了去。
越往遠(yuǎn)走,景致反倒越清秀,又兼栽了各種奇花異草,周秦自詡是愛花之人,竟也有許多連品名都不認(rèn)識的。走了許久,遠(yuǎn)遠(yuǎn)見著幾片疏墻,又有幾間低矮的屋舍,周圍只用荊棘刺槐種成一道圍墻的模樣,從縫隙中瞧進(jìn)去,剛好瞧見幾片牡丹田,當(dāng)中似乎竟開著稀有的姚黃。
這姚黃需幾道嫁接方能成品,工序極繁復(fù),偶有門園子培育出幾株就會被豪強(qiáng)提前下定收了去,能在這里看見,周秦頓時就站住了腳,扯著趙老夫人的袖口道:“祖母瞧那邊?!?p> 趙老夫人循著她的指點(diǎn)望去,也起了好奇心,便要走近去瞧。
管事的笑道:“兩位倒是好眼色,我們看著他試了好幾年,也是今次才得了這十幾枝?!闭f著帶頭走小路繞去了那荊棘旁,卻是沒有領(lǐng)著人進(jìn)花圃的意思。
等走近了才發(fā)現(xiàn)這花圃極大,怕不有好幾畝地,當(dāng)中除卻牡丹還栽有各類稀有種類的花木,屋舍在花圃的另一頭,從屋舍門口辟了幾道小徑通往各類花田中,不遠(yuǎn)處還擺了幾張石凳,一方矮石桌,此時正圍坐著兩個人,又有幾人侍立在后頭。
周秦與趙老夫人討論了幾句那姚黃,正待進(jìn)園子細(xì)看了,管事的卻委婉道:“貴客們有所不知,這花田雖是在徽園當(dāng)中,卻是別人家的私產(chǎn),不與外人進(jìn)去的,若是二位有興趣,等我先拜了帖子給主人家,明日再來?!?p> 雖是少見,到底順路看看而已,趙老夫人也不欲讓管事的為難,搖了搖頭道:“算了,瞧一眼也就罷了?!?p> 周秦卻總覺得有點(diǎn)不對勁的,她看向了那石桌的方向,還沒等仔細(xì)分辨,那兩名坐著的人似有所感,轉(zhuǎn)頭往這邊瞧了過來。一人錦衣華服,表情冷冽,瞳黑如墨,一人粗布麻衣,短褐穿結(jié),面帶微笑,卻俱是熟人!
那華服者乃是今日擦肩而過,與楊妙芳相親的“世子”,那麻衣者卻是元宵當(dāng)夜,在五錢花圃見著的花田主人。不知為何,這兩名風(fēng)馬牛不相干的人,竟在此時聚在了一起。
周秦心念一動,又往后看去,果然站著的幾名侍者當(dāng)中,那兩名當(dāng)夜與桂枝起了爭執(zhí),最后同護(hù)國公府護(hù)衛(wèi)打起來的勁裝男子赫然在列。
周秦并不欲多事,更不打算將元宵當(dāng)夜發(fā)生的事情說出來,便拉了趙老夫人的手道:“既然進(jìn)不去,咱們便去瞧那素馨花吧。”
等走開了一小段路,周秦才小聲道:“祖母瞧見那坐在石凳上的男子了嗎?那便今天同楊翰林家大姑娘相見的‘世子’?!?p> 趙老夫人回憶了一下那青年的長相,越想越不對,“我怎么看著像是承恩公府的世子?!?p> 周秦愣住了,“不是定國公府上的世子嗎?”
“京城內(nèi)的世子未成親的也就那幾個,定國公世子和氣得很,不是這個長相?!壁w老夫人皺著眉道,“前幾年在宮中看到這田儲,還是將將成才,如今才過了多久,氣勢卻已足足的了,可見還是要身上領(lǐng)了差事好好歷練?!?p> 她忍不住想起了周延之,自從十一年前進(jìn)了宮,到如今也不過一名侍讀,也不知道這侍讀要讀到什么時候,如果當(dāng)初能不被挑上去,如今早該領(lǐng)了職位在辦差了。
正思索間,前方見到了周秦所說的那片素馨花墻,素馨花瓣薄弱,果然已經(jīng)被雨水打得半殘,兩人無心賞玩,略逛了逛也就回去了。
等用過了晚飯,周秦窩在趙老夫人身旁同她聊天。
周秦三言兩語,引得趙老夫人借著日間的楊妙芳相親的事情,來與她說起幾個臣子來,“你看那楊夙,他平日里不群不黨,偏愛跟著皇帝說話,如今給女兒說親,說的卻是內(nèi)殿崇班騎都尉、承恩公世子,太后的侄子,如此一來,誰能說他是太后的人,誰又能說他是皇帝的人?你再看那參知政事石頒,他平日里多承太后夸贊信任不假,可若誰敢說他是太后的人,他第一個便要跳出來赤膊罵陣。如今太后與天子博弈未定,誰輸誰贏,尚未有結(jié)論,這些個朝堂重臣雖是都有自己的打算,卻未必敢將自己的立場都拋出來,既怕新君掌政清算,又怕太后戀棧不去。”
趙老夫人畢竟是見過開國的老人,一席話說得直白淺顯,卻又極為大膽。
有一樁事情周秦想問很久了,此刻借著機(jī)會說了出來,“咱們家算是站在哪邊呢?”
上輩子,周秦覺得護(hù)國公府算是小皇帝的嫡系,畢竟后來周嚴(yán)被田太后各種磋磨,最終又幫著趙顯逼了宮,可如今聽著祖母的口吻,倒是未必有確切的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