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歲去年歸,瑤草碧千頃(2)(再遇二皇子)
一入春,京城總有一段漫長的雨季。外出不便,因而近日來多是在屋中閑坐看書、吟詩作賦,或是偶爾去韻煙和紫泱那坐坐,談些家常,數日下來,實是悶得慌。終見得一日放晴,又恰逢韻煙有空,我便迫不及待地拉了韻煙出來游園散心。
始自前朝起,宮內大修園林,擴充至今朝已有十余座,其中規(guī)模最大的兩座當屬御花園和月出苑。兩座園子雖規(guī)模相當,但風格卻迥異。
御花園以設計精致幽雅的園林建筑為主。其間見多處假石流水,臨水布置了臺、樓、閣、廳、堂、軒、廊等人文景觀,形體不一,裝飾華麗精美,高低錯落有致,主次分明又富于變化,園內有園,景外有景,可謂精巧幽深之至。各式樓榭閣館以曲廊相接,曲廊環(huán)繞亭院,綴以花木石峰,從曲廊空窗望去皆是意蘊深長的水墨畫。全園極具江南園林之精髓,又融入了京城的文化氣息,布局堪稱構思巧妙,別具一格,堪稱手法得宜的佳作。
而月出苑則以自然的山水草木為其意韻。園景因地制宜分為南北兩部,中以拂柳池相隔。南為園景,時見碧草青蔥,佳木繁陰,野芳遍地幽香,中間鋪以青石板道,建亭臺以供游園賞樂。北為山景,山雖不高,但山上古木新枝,翠竹搖影,藤蔓垂掛,生機勃勃,自有一番山林野趣。沿著拂柳池行走,可見池中水波粼粼,倒映著綠影青山,別有情趣。
然而自昭元皇后仙逝,月出苑被荒廢后,月出苑人開始跡漸少,各宮妃嬪們也漸漸多愛去御花園,月出苑也就變得越來越幽寂冷清了。人走茶涼,也不過如此。御花園究竟規(guī)模有多宏大設計有多華麗精美我并未身臨其境過,只是在偶然路過時遠遠地瞥了一眼,隱隱覺得在那化美之下總有一種說不出的束縛感,美則美矣,卻少了靈動的氣韻,再怎么精美也不過是死物罷了。
因而與御花園比起來,我倒是愛去月出苑多些,有時是和韻煙或是紫泱一起,有時是帶上清吟和尚香,再有時則是自己一個人。閑坐落月亭中,一盞清茶,幾杯淡酒,感受清風拂面時帶來的舒爽,觀拂柳池岸柳絮飄飛的綽約風姿,淡看一樹花開花落,有時也會攜一把琴,閑來撫琴輕唱,甚是愜意。
春日的月出苑不同于盛夏時的繁茂,更是多了些許親和之感。此時微雨方停,新花初綻,簇滿枝頭,一樹樹,一叢叢,醉了滿園春華。清風攜著拂柳池池心的霧氣拂面而過,清爽怡人。柳枝舒展開來,彌漫在清晨的薄煙中,姿態(tài)更顯妙曼。
我走到池岸邊的垂柳下站定,舉目遠望。拂柳池上水光瀲滟,初陽斜斜地拋下微暖的晨光,映上池心荷叢間的朦朧水煙,仿若瑤臺仙境。大片碧綠新生的荷葉輕搖風中,如來自天庭的舞女旋起嫩綠的裙擺,縵繞纖腰,時隱時現(xiàn)。幾只蜻蜓掠水而過,驚起圈圈微波,向池心飛去,立在荷葉上,使人不禁想起“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頭”這等閑逸自然的詩意來。
正沉醉于這如畫的好景中,韻煙已在不遠處的亭子里坐定:“好了蓮妹妹,走了那么多的路也不覺累,快來坐著歇會吧?!?p> 眼前的亭子看似普通,卻修建得極是精心別致,無論是檐下的雕欄畫棟,還是亭內的石桌石凳,皆是別具匠心。抬眼看去,亭檐下的匾額上題著“落月亭”三字,筆鋒蒼勁中透著些許柔情。我不由贊嘆,步入亭內,揮袖輕拂去石凳上的塵埃坐了下來,并吩咐尚香擺上帶來的茶具和糕點小食。
我倆就這樣在亭子里閑坐品茶,欣賞這滿園春色。暖風吹拂,拂去了滿園的薄霧,日頭漸高,整座園子也變得清晰明亮了起來。我忽地來了興致,于是又吩咐清吟回去取了琴來,撫琴作歌。
弦音起,如乍泄的春光,流淌而出,伴隨著春風散了開去。抬首間,忽見亭前有株梅樹,雪白的花瓣輕薄如綃,含香默默,繁密地簇滿枝頭。在這個春半時節(jié),白梅早該消逝盡了,可眼前這株梅卻開得正盛,一樹白梅如雪落了一地,褪去姹紫嫣紅般的艷媚,清絕使人心神也為之一清。忽而轉調,我起唇唱道:
“別來春半,觸目柔腸斷。砌下落梅如雪亂,拂了一身還滿。
雁來音信無憑,路遙歸夢難成。離恨恰如春草,更行更遠還生”
一曲終畢,卻聞身后有溫潤的男聲響起:“姑娘的琴奏得真好,只是這先人的詞雖也好,卻多了凄清懷傷之色,怕是與這景不太相符吧?”
我和韻煙側頭看去,樸素的月牙白衣衫,烏發(fā)披散落肩上,冠上橫貫著一支白簪,長身玉立,爽朗清舉,如見琳瑯珠玉。竟然是他!我猛然一驚,連忙起身行禮:“見過王爺?!表崯熞粫r未反應過來,見我行禮,似是明白了什么,也屈膝福了身,算是出于禮節(jié)。
劉煜傾說了句“免禮”后,又不由失笑道:“上次在這遇見你們時可沒這么拘謹,這次怎的如此循規(guī)蹈矩了?”
我不覺中稍抬起頭看向他,卻發(fā)覺他的目光也恰好落在我身上,頓時大覺窘促,我趕緊低下頭,面上滾燙,只好默不作聲。好在韻煙這時開口道:“王爺剛才說妹妹所唱的詞不應景,那王爺可否現(xiàn)作一首,以助雅興?”
“緩風傳苑,素雪盈香綣。默立獨枝誰相盼,拂落滿鬟春嘆。
芽淺早探良節(jié),紅楹夢語舊約。亭下寒梅傲骨,勝盡百黛清絕?!?p> 他看著那一樹白梅片片如雪紛紛飄落,吟誦著,這一刻他不像是個身份顯赫的皇子,倒似個清俊儒雅的公子,“看,這不就意景相合了?”
“王爺真是好文采,臣女佩服?!蔽矣洲D頭望向那株白梅,“那株梅……”
他似是看出我的心思,于是道:“那株白梅是很多年前父皇為母后親手種下的,也不知道用了什么特別的法子,大多能開過整個春季?!?p> 韻煙笑道:“原來是皇上為皇后娘娘栽種的,這樣說來他們應該很恩愛吧!”
劉煜傾聽后一怔,望著那株白梅許久,長嘆了一口氣:“不是我母親。是大哥的生母,昭元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