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哥哥一進(jìn)門,母親的臉上就露出了笑容,哥哥也笑了,這兩年心里的委屈也被磨平了。
“康娃回來了?!蹦赣H帶著弱弱的聲音,但也擠出了一絲微笑。
“嗯,娘,我回來了?!备绺缫查_心應(yīng)到。
“回來就好了,回來娘就放心了?!眱赡炅?,母親心里念著的,想著的,她知道他心里苦,但她的心里更苦,我們總是以為時間可以磨平一切,所以最親的人也無需去解釋什么。
但這樣的壓抑只能讓彼此更加陌生,只是因為血緣的關(guān)系我們又不得不親近。
只有簡短的兩句話,沒有多余的語言,因為不需要問太多為什么會發(fā)病,為什么會住院。
母親的眼光移向了父親,這一次她盯了他很久,因為父親今天穿得這件新西裝很合體,讓母親都有點著迷了,有些佩服自己二十年前的眼光了,雖然父親已經(jīng)四十了,但依然帥氣,模樣成熟完美。
母親笑著對父親說:“這是康娃給你買的吧?”
父親也笑著回道:“是了。”可見父親是非常喜歡的,這也是唯一一次我能稱許哥哥眼光的地方,因為他確實從來沒有給我買過衣服的。
“很合體,就是浪費錢啊。”母親又啰嗦了。
“不費錢,娘,你放心吧,這是我們廠里自己做的,拿的價格便宜?!备绺缃舆^去話說道。
“哦哦,那就好?!蹦赣H才把心疼錢的心思放了下來。
“而且爹本來就一直喜歡西裝,我想這件也非常合適他的?!备绺缧χ粗赣H說道。
父親也露出了微笑回道:“還是我兒子懂我。”
“娘,我不太會買你的衣服,所以什么都沒給你買,但我給你五百塊錢,等病好了你自己去買吧。”哥哥歉意地說著,他不是不想買,是他確實是不相信自己的眼光。
“沒事沒事,錢娘不用了,還是留著我們明年蓋房子用吧?!蹦赣H推著說道。
“該買的還是要買的,這是兒子孝順你的。”哥哥繼續(xù)說著,很誠懇。
“那有時間再說吧?!蹦赣H的聲音大了點,因為哥哥回來,臉上的氣色也好了不少。
“嗯,爹,娘啥時候可以出院了?”哥哥又繼續(xù)問道。
“醫(yī)生說再觀察兩天就可以了?!备赣H回著,眼里也少了一些擔(dān)憂,他希望她能好起來。
“嗯,那就好?!备绺缫残χf道。
“是啊,出院以后我們就有得忙了?!备赣H想著心里對明年的打算,眼里頓時亮了下。
“爹,是忙什么呢?”哥哥沒有聽父親提起過,所以問道,雖然哥哥已經(jīng)十八歲了,但在父母眼里他依然還是個孩子,所以很多大事父親還是自己扛著。
但這次父親還是給哥哥講了他的安排,就慢慢說道:“別人家都在建磚房了,我們打算開年也把我們的老房子拆了,然后重新建新的?!?p> “哦哦,那這是好事啊?!备绺缫查_心說著。
“是好事,就是后面這幾年我們都要辛苦點了,建房子要花不少錢了?!备赣H擔(dān)憂著,雖然是好事,但壓力也還是有的。
“爹,放心吧,我明年會努力的,然后把錢都給你們打回來建房子。”哥哥開心說著。
“嗯,這樣你以后說媳婦也好說。”父親想得真遠(yuǎn),對十八歲的哥哥說這樣的話。
“爹,還早著了?!备绺绲哪樕晕⒓t了下。
“不早了,有合適的就早點結(jié)婚?!蹦赣H在旁邊附和著,開始擔(dān)心她的兒媳婦了,說到底當(dāng)娘的就是操心的命。
“那你要快些好起來了,我們的好日子還在后面了?!备赣H轉(zhuǎn)向母親,說著鼓勵的話。
“我都沒事了,明天就可以出院了?!蹦赣H頓時心情好了很多,說話都比剛開始有底氣了。
“你呀,說風(fēng)就是雨,還是得聽醫(yī)生的?!备赣H責(zé)怪著,但是帶著微笑。
一家人都沉浸在開心喜悅中,只是苦難總是在平淡的日子到來,只有到來了,我們才會永遠(yuǎn)記得那一天,然后那一天就變成了苦難日子,每當(dāng)想起都會心痛的日子。
過了沒兩天,母親也出院了,我們一家人終于在哥哥離去的兩年后第一次聚在一起吃了個飯,把老頭子也請過來了。
母親回來以后,雖然每天晚上睡得很少,但在藥物的作用下還是睡著了,就是整個人看起來有些臃腫。
而父親在母親回來一個星期以后感覺母親差不多快好了,所以就跟她商量著明年建房的事情,在年前需要做得準(zhǔn)備,之前是一直考慮著母親的身體狀況,所以一直放著了。
在臘月十三的頭兩天,父親對母親說著:“要建房子,需要一些木材支撐房頂了,臘月十三請人幫忙砍樹。”
“可以呀。”母親回著父親。
“就是到時候需要做飯菜招待干活的人,你可以嗎?”父親還是擔(dān)憂地看著母親問道。
“沒事,可以的,以前也不是我做啊?!蹦赣H肯定地說著。
“我是擔(dān)心你身體?”父親說出了自己的擔(dān)憂。
“放心吧,兩頓飯沒事的”母親肯定的說,是想讓父親放心,不想給他帶去負(fù)擔(dān)。
“嗯,那就定那天了,我這就去叫幫忙的人了。”父親說著,就往外面走去了。
“嗯,去吧。”母親笑著看著父親離開,此刻她知道這個男人還是疼自己的。
終于在一切都準(zhǔn)備好的情況下,我們要開始為我們的新房子砍樹了,想著一切都美好了。
臘月十三這天終于到了,很早父親請的人就到了,母親做好飯菜招待著他們,我也坐在了桌子上,看著父親和他們喝著酒,開心地聊著天,一切都那么正常。
過了一會,我們院子的小姐妹走在我們院壩叫著我:“蝶兒,蝶兒?!?p> 我開心地應(yīng)著,然后邊站起來往外跑去,對母親說道:“我的鐮刀呢,我要走了?!?p> 在農(nóng)村,那個時候都要喂豬的,而我們這些小姑娘都要出去給豬找些野草回來的,也算是幫父母減輕點負(fù)擔(dān)吧,所以在上學(xué)以外的時間,我的主要是任務(wù)就是打豬草,把我們家的豬喂肥了,然后過年就有肉吃了。
那時候也從來沒有覺得生活無趣過,每天都無憂無慮的,每天跟著小姐妹馳聘在各個田野里,沒有煩惱,偶爾還會遇到一些好看的野花,然后摘下來戴在頭上,也會跟小姐妹們談天說地。
我們也會對著天空按著年齡來拜姐妹,這些或許都是跟電視里學(xué)的,所以也希望自己有情有義。
跟誰鬧得不開心的時候,也會慫恿別人不要跟那個人玩了,可有一天自己也會被孤立的,但沒過多久又會玩在一起了。
童年沒有愛恨情仇,沒有煩惱,有的就是每天怎么有趣的玩,雖然也沒啥好玩的,但我整個童年還是愉快的。
其實很多年后,我也經(jīng)常再想如果那天我沒有去打豬草,我是不是還可以見到父親最后一面,也或許父親就不會走,我就不會有那么深的遺憾。
我走在門口的時候,父親還大聲喊著我:“蝶兒,要是下午回來背不動的時候,你就站在鐵路上叫爹,爹就去接你?!蔽铱粗赣H喝了一口酒對我說著。
“好,爹?!蔽疫€是開心地回著,然后就轉(zhuǎn)身走出了我們家。
而這一別就是永遠(yuǎn),而那句話也永遠(yuǎn)壓在了我的心上,這也是父親這輩子最后對我說的一句話。
每當(dāng)想起的時候,我的心都會痛,我總是會后悔為什么會那天我要出去。
而父親,你說來接我的,你卻沒有來,你就是個騙子,你為什么沒有來,我都等了這么多年了,你為什么沒有來呢?我是多么希望你能實現(xiàn)承諾。
以后的很多年里,我都會夢到你,你還跟往常一樣,你根本就沒有離開,而那以后我卻只能在夢里。
甚至在那次我去海南的船上,我看到一個跟你很像的身影,當(dāng)他轉(zhuǎn)身的時候,他的面容也跟你好像好像,但我不敢上前打招呼,因為我知道那不是你,那時候我已經(jīng)十九歲了,我已經(jīng)不是個孩子了。
就那樣,我跟著我的小姐妹走了,去了比我們平常更遠(yuǎn)的地方去給豬找草,也只是為了打到更多,回來的時候能得到你的夸獎。
你們砍樹也在正常進(jìn)行著,而母親也擔(dān)心來不及,早早地就在給你們準(zhǔn)備下午的飯菜了。
這一切都很正常,可是突然一顆樹倒了下來,不是很粗的樹,只是一顆長了幾年的小樹倒了下來,按說你是可以支撐得住的,可是樹倒了,你也跟著倒了。
旁邊的叔叔看到你倒下,馬上跑過去扶著你,你的呼吸已經(jīng)很急促了,然后整個人就往下溜下去,完全沒有力氣自己站著。
叔叔一直叫著你,可你已經(jīng)失去了意識,沒有回答,只聽見輕微地嘆著氣,叔叔只能著急地喊著母親。
母親從我們的廚房后門伸出頭,還沒來得及問怎么回事,就看到你癱倒在叔叔的懷里,然后一下子就從我們后門跑出來,直接就從我們后門外邊的一米多高的坎上滑下去了,沒有去走旁邊的小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