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柯見眾人陷入沉默,接著說道:“歷來的變革最艱難的莫過于人事,人事最根本的莫過于黨爭,黨爭最根本的莫過于利益之爭。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這五策一旦放出去,就是那只鹿,到最后事情沒辦成,朝局反而是沸水澆油,所以,變革之道,于無聲處落子,在細微處布局,居高以積勢,如決積水于千仞之溪,一旦發(fā)動,則浩浩蕩蕩,勢不可擋,才是上策?!?p> “公子的意思是無聲無息,由小及大,由表及里,文火慢燉?”唐仲也是機變之人,最早領(lǐng)悟出楊柯話中的深意。
“此其一也?!睏羁陆又f:“歷朝以來,均是皇權(quán)與朝臣之間勢利博弈,雖然互相制衡,但也彼此掣肘,使行事之難,難于上青天??乱詾椋笞兏锉仨氁袕妱莸募瘷?quán)為依托,否則,很難持之以恒堅持下去。只有集權(quán)統(tǒng)一,才能一以貫之的堅持到底,不為利益之爭、朝局之爭所左右和牽絆?!?p> 楊濟意味深長的問道:“依你之見,當從吏治入手?”
楊柯也意味深長的看著楊濟:“比吏治更根本的是決策的規(guī)制,在太后之下設(shè)立中樞院,直接聽命于太后,統(tǒng)領(lǐng)一切軍政要務(wù),奏疏往來均集中于此,決策出于一門。六部九卿只負責執(zhí)行,鹿雖然還在,讓朝臣沒有了逐鹿的資格,只能分工合作參與圍獵,木已成舟,再從容不迫步步為營,分頭推行,就算朝中利益盤根錯節(jié),又其奈我何?”自古以來軍權(quán)和相權(quán)之爭就是一對此消彼長的難兄難弟,誰也離不開誰,但誰也不敢讓另一方一家獨大。歷史上也有比較牛的皇帝如朱元璋,就是一個人干完了六部的活,但這樣不科學,也不可能每個皇帝都做得到,只是歷史的偶然性,而且也不是成功案例。晉代的利益格局更復(fù)雜,雖然還沒有形成宦官集團,但已經(jīng)有了外戚和藩王這兩股勢力參與角逐,更是復(fù)雜。歷史上也有強勢皇帝不依靠制度依然能夠?qū)崿F(xiàn)集權(quán)的案例,比如唐太宗李世民,明太祖朱元璋等等,但目前太后楊芷顯然不具備這些威望和資歷。自清代開始,施行了軍機處的制度來完成集權(quán),也是有史以來最好的集權(quán)制度,當然集權(quán)過度,實際上將國家興亡寄托于皇帝一個人的身上,也是很危險的一件事,比如史上有名的楊貴妃的老公,早年開創(chuàng)盛世,晚年卻引發(fā)了安史之亂那位唐明皇老兄,自己也不得善終,讓整個國家陷入水深火熱之中,后人評價他最根本的錯誤就是在于活的太長,沒趁自己清醒的時候交出權(quán)利,開始胡折騰。清代由盛而衰,最后也走向了改朝換代的末路,都是血淋淋的教訓。楊柯苦思許久,兩害相權(quán)取其輕,兩利相權(quán)取其重,到什么山頭唱什么歌,當務(wù)之急為了完成變革,還是要用集權(quán)的方式來求得穩(wěn)定甚至是專制,為變革保駕護航,至于集權(quán)的危害,到下一步再來規(guī)避。
楊濟面帶微笑:“柯兒,這中樞院的人選你有什么好的建議?”
楊柯兩手一攤:“侄兒只是獻言獻策,至于人選,當然要太后來定?!?p> 唐仲接到太后懿旨的時候,對唐彬說了一句話:“天下權(quán)柄,盡歸于太后一人矣,休烈真是高人,兵不血刃就過了楊大人這一關(guān)?!?p> “楊大人不是一直和公子一條心嗎?”唐彬隱隱有點糊涂。
“你啊,帶兵打仗可以,朝局之爭就未盡然了。如果沒有中樞院,你想想,能統(tǒng)領(lǐng)朝政,大權(quán)獨攬的除了楊大人,還能有誰?可現(xiàn)在你看看。。。。。。”唐仲將旨意遞給了唐彬。
唐彬看著懿旨上的中樞院人選,楊濟、張華、王祥、文鴦、司馬倫赫然在議政大臣之列,唐仲被任命為中樞院中書令,也就是中樞院辦公室主任兼秘書長,這個布局果然是饒有深意,外戚、士族、親信、武將、藩王鼎足而立,而楊芷就是那個最大的利益既得者。唐彬依然有些不明白:“可楊大人德高望重,一向是不貪戀權(quán)位的???”
“那是從前,人啊,一旦坐上了那個位置,體會到那個位置的好處,有幾個人能舍得放棄的?!碧浦賴@了口氣:“只是我越來越看不懂公子了,他到現(xiàn)在依然是在野之身,卻總是能做那個布局的人,其志幾何?”
唐仲感慨的時候,楊芷的這一紙詔命在士族之中同時激起了千層浪,士族的族老們聚集于王祥的府門之外。
“諸位前輩,家嚴確實身染有恙,不能下床,諸位的好意,家嚴心領(lǐng)了,命晚輩敬謝致歉,家嚴說不能整肅衣冠,臥于病榻之上,非待客之道,諸位請回吧,家嚴康泰之后,晚輩一一登門回拜?!蓖跸橹油趿艺谥x客,執(zhí)禮甚恭,一一道歉。
臥房之內(nèi),王祥盤膝而坐于榻上,白發(fā)銀須,雙目微閉,精神矍鑠,臉上沒有半分病容。房門開處,王烈走了進來:“父親,好容易勸得他們離去?!?p> 王祥微睜雙眼:“烈兒,今日他們齊聚府前,你是怎么看的?”
王烈十分恭謹?shù)牡皖^回話:“孩兒愚鈍,不知猜的對不對,一是知道父親大人入了中樞院前來道賀的,二是來探望父親的病的?!?p> “你知道為什么為父稱病不出,又閉門謝客嗎?”
“父親大人這么做一定有您的道理,兒子不知。”王烈依然恭謹回話。
王祥哼了一聲:“如果為父沒有猜錯,司馬倫的府門前此刻一定也有不少藩王或者受藩王指派的人吃了閉門羹?!?p> “這是何故?”王烈問道。
“這些士族和藩王都是聰明人,已經(jīng)嗅到了不尋常的味道了。太后更是個聰明人,將這個天大的火炭盆塞給了為父和趙王。士族和藩王這是來探我們的口風的,希望能扳回一局,讓太后收回成命,罷了中樞院之議。這些老士族的人一走,馬上就有人會登門拜訪了,不知道是楊濟還是張華,也有可能是兩個人一起登門。”話音未落,一名老仆在門外通傳:“稟老爺,楊大人和張大人前來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