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離前后聽了個大概,意興闌珊地下了樓。
幾天之前,江睿兄弟倆先后看中了城中好幾塊地,回來給江離一說,江離都親自卻察看了現(xiàn)場,感覺還是不大滿意。
最后一處,是靠著太白居不遠(yuǎn)一條街上一處私人宅第。聽說是家道中落的一家仕家子弟要整宅發(fā)賣,包括門前一排鋪面連同屋后兩個大大的花園。
江睿只是隨口一說,兩兄弟都不太看好這處宅第。一來,整座宅子買下來花費太高,兄弟倆又只看中了他門前的一排鋪面,偏那家人不想拆開來賣。二來,連徐氏也覺得,那塊地雖然在城中,又離著太白居很近,連招徠客人的宣傳都可以省下不少。但畢竟屬于私人住宅區(qū),相較于主街道冷清了不少。所以說說而已,都略過一邊不提。
只有江離暗暗動了心思,有心要去實地察看一番。
這天,又帶了小香,臨出門,江離用新摸索出來的化妝方法把自己跟小香重新拾掇一番。小香原本就是健康的小麥色肌膚,所以還保持了原來的膚色。江離只著重給她把眉毛加粗,唇色加暗,頭上束了一塊藍(lán)色方巾,換了一身舊布對襟棉襖,青布馬褲、黑色土布棉鞋,完全是一副小廝模樣。
江離自己也是一身灰白棉袍、灰鼠坎肩,頭上也用發(fā)簪束高髻,新添得眉峰如山,膚色加深加暗,櫻唇撲淡去光,收攏兩副窄袖,儼然又恢復(fù)了梅莊時外出的樣子。江離只覺得自己舉手投足都便當(dāng)?shù)枚?。還轉(zhuǎn)身俏皮地對著綠蘿施了一禮:“綠蘿姑娘,小生這廂有禮了!”
綠蘿側(cè)身躲過,剛要照例啰嗦地交待一番,江離拉了小香急急地出門揚長而去。
依著江睿說的大概地址,馬車?yán)@太白居左近的街上轉(zhuǎn)了幾個圈子,畢竟找到了那要出售宅第的程姓人家。
從半開的一扇大門望進(jìn)去,里面朱紅抹墻、入眼庭院深深。往日的奢華依稀可辨。門前一條冷清寬闊的街道,一溜兒開些香火絹花之類的鋪子。
朱漆的大門上張貼著一張告示,寫明了程家房屋構(gòu)造面積,以及連同門前八大間鋪面一起出售的愿意。下面一半的告示卻被人撕了看不清楚。
江離在門口隨意找了家店家打問,年輕的賣花的店家倒是個健談的,對著江離一一道來。
從店家口中得知,這程家祖籍外省,從祖上遷來京城為官,到現(xiàn)在一家子人丁凋零,只剩程家一嫡一庶兩兄弟。嫡出的兄長想要帶全家回祖籍地去生活,庶出的弟弟母舅家中京中長住,便不想離京。
“聽說為這老宅發(fā)賣的事,兄弟倆人還中暗中較著勁兒的。老大仗著是嫡出,一心只想盡快把宅子出手,換了錢好打包走人,怕是一個子兒都不想給兄弟留的。庶出的老二又是個病秧子,原本就說不上話,還好娘家有人,整天守住了大門口,見有人來買屋子就鬧騰,揚言兄弟或宅子或鋪子,總要給做弟弟的留下一樣來,不然,誰來買都不許賣?!钡昙艺f著一努嘴,“瞧見了沒,門口那兩個管家模樣的人就是那兄弟的母舅?!?p> 江離早看見門口一個高大壯實、一身錦緞的中年,占據(jù)了大門門房的位置,對著門口來往的人一臉的忿忿然。
年輕的店家又說:“這些天來看宅子的人不少,都被那個大漢打發(fā)了,只要老大不在家,那人把著門,連門都不讓進(jìn)。我看你今天也是白來了。”
江離卻不信邪。偏不想空跑這一趟。
她讓店家選好幾色明艷的絹花,扔出銀子,也不讓找補(bǔ),絹花讓小香捧了滿懷,徑直地望著程家大門而去。
年輕的店家做成了一筆生意,不由為這位出手闊綽的主顧當(dāng)心。心說,但愿這兩人不會也吃回閉門羹吧。
卻見江離兩人走到門口說了一句話,那位高大壯實的中年男人竟然對著兩人和顏悅色地說了聲請進(jìn),打開大門放人進(jìn)去了。
待一進(jìn)門,江離換了笑臉,對著錦衣大漢正色說:“其實我撒了謊,我來看程二公子是假,想來買宅子是真!”
笑臉相迎的大漢變了臉,看著府里的仆婦已收了絹花轉(zhuǎn)過了里間,慍怒地懊惱著要不要就這么趕人。
江離卻又說了,“我問候程二公子也是出于真心。要買這宅子,未必就會對程二公子不利。就算今天你不讓我看,改天我就不會找上程家老大?都逃不過要發(fā)賣,若是遇著像我這么好心的買主,說不定跟程老大商談買賣的時候,順便給程二公子說上些好話,這買賣做成了,必定不會讓程二公子吃虧?!?p> 中年人臉上現(xiàn)出一絲猶疑,上上下下打量著江離主仆兩人,細(xì)細(xì)想過嘆出一句:“我知道這么見天守著也不是個事??芍苡鲋粋€能體恤庶子、說上兩句好話的買家也不容易。但愿公子能言行一致,我當(dāng)替我外甥感激公子不盡。我這就放公子進(jìn)去看罷?!?p> 說過走過一邊去了。當(dāng)下,遠(yuǎn)遠(yuǎn)侯在一旁的程家小廝趕緊上前來引著進(jìn)園子四處觀看。
園子里九曲廊環(huán)、奇石林立,其間苔蘚成斑、綠蘿掩映,地上白石砌成甬道,旁邊一澗尺許寬的溪流穿花渡柳,蜿蜒向園子深處。
穿石橋過柳陌,江離腳下不停,追隨著溪流轉(zhuǎn)過了后園。原來溪流的來處竟是荒棄的后園中的一處泉眼,更難得的是,眼下剛交過春不久,京城的天氣還算嚴(yán)寒,這處泉眼卻還騰騰冒著熱氣,出口處猶如潛龍吐水,突突地直往外噴涌不止,洇濕了一大片荒蕪的花草地。
抬眼看,這處荒園草木繁茂,園邊怪石嵯峨,一群兔子野雉出沒其間。江離心道:看樣子,這園子已是荒得久了,這家子是敗落到連翻修園子的銀子也拿不出來了,怪不得放著繁華的京城不住,巴巴地要搬回外省去。
暗忖這樣的賣家最好打發(fā),看來這一趟沒有白來。起了心想買,口里卻對小香說:“這宅子里前邊園子還勉強(qiáng)看得,后邊整個園子怎么都廢成這樣了。只怕花錢修繕都是好大一筆開銷?!?p> 緊跟其后的程家小廝并不是吃干飯的,上前低眉順眼地陪著笑:“我家大公子說,價錢都好商量的,只是急著回祖籍去??汕山裉焖辉诩?,不然,你看著這園子雖然荒蕪,這里邊的典故大公子能說出一大堆來。”
江離假裝不悅,“程大少爺不在家,就打發(fā)你這么個小廝應(yīng)付來看房的買主,連管家都不見一個?”
小廝陪笑:“不瞞公子,一家的仆人都被大公子遣散了,管家也早已辭去了,就我,還是大公子跟前跑腿的跟班,今日大公子出門,留我看家的,不然,能見天讓那外姓人在咱們程家大門口橫?!”
小廝說著往大門口方向瞟,江離看在眼里,對這一家子里里外外的情形了然于心。這程家的宅子她還真的看上了,想著買下來開一個集休閑娛樂為一體的會館,應(yīng)該是上上之選。
口里不言,只說改天再來看。要程家一個能主事的人在家侯著聽回音。
小廝答應(yīng)著送出大門。大門口,那個錦衣大漢也對著江離頷首相送。
江離一路好心情地坐了馬車往家趕,時不時打起車簾往外觀望。車夫轉(zhuǎn)過幾條小巷,驀然,一個似曾相識的男子身影從馬車前匆匆跑過。
江離思緒急轉(zhuǎn),沉吟著這人似乎在哪兒見過。眼看那人筆直地轉(zhuǎn)入了一條昏暗僻靜的巷子,江離驀然想起來這人是誰,忙忙讓車夫停了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