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胡牧歌掀開營帳門簾，喚了聲父親，卻無人應答。
胡牧歌故意加重了腳步聲，又喚了聲“父親”，胡定虜這才扭過來，淡淡的說了聲你來了。
“父親，喚我來可是有什么要緊的事情？”胡牧歌問道。
“沒什么大事，陪我下盤棋吧?！焙ㄌ斵D(zhuǎn)向帳篷里簡陋的茶座，那里早已經(jīng)擺好了象棋。
胡牧歌感到今日胡定虜心有異樣，往日和父親下棋，父親殺伐果斷，毫不猶豫，今日卻在幾個小卒子上猶豫許久。只是父親臉上不曾表露出來，他也不知是否該追問。猶豫許久，想要開口，卻還是沉默。
“想問什么就問吧，棋盤不在我臉上。”胡定虜突然出聲。
“父親可是為了浙江水災煩心？”
“不錯，你對此事也有了解？”胡定虜喝口茶慢慢問道。
“只是略有耳聞罷了?！?p> “說說看，你都聽了些什么？”
“只是聽說，這水災來的急，卻遇上一位性子溫吞的總督，這總督下邊還有一群性子溫吞的知府知縣?！焙粮杪詭С爸S的說道。
“哦，那依你之見，這些官員慢吞吞的性子可有什么法子醫(yī)一下嗎？”
“保了車，棄了卒，要車何用？索性讓他們吃點川蜀的大天椒，毒火上頭，想必能治治吧?！焙粮杞柚笃逭f了幾句。
“依你之見，車與卒孰重？”
“自是相同”
“你方才說法，并不如此”
“可是”胡牧歌還欲爭辯，突然理解了父親的意思，他一時有些失落，卻又為自己的偏見感到羞愧。
“昔日行軍，路過一個山峰，一個伍長和幾個士兵都吸入了瘴氣，但是所剩藥品只夠救一人，因那伍長對于接下來行軍的地域極為熟悉，最后只有那伍長得救了?！焙ㄌ斕ь^看著胡牧歌，定睛說道，“我就是那伍長，醒來后，我親手埋了他們。”
“你還未進入朝局，不知朝廷收入按地域分，主要來自兩個區(qū)域——湘楚和江浙，其中單靠沈千一人每年所繳納的，都足以維持朝廷半年的開支，這些都足矣讓他們不敢起性子，只能慢慢等?！?p> “等？”胡牧歌憤然說道，“若是暴雨繼續(xù)下，隨時都有破堤的風險，加固堤壩最多也只能延緩幾日，加固的堤壩毀了，水勢只能更大?！?p> “你所說的，我知道，浙江總督也知道，平成這幾個縣的知縣也都知道，陛下更是清楚，只是一國運轉(zhuǎn)并不非易事，多方多面都需考慮?！焙ㄌ敽瓤诓枵f道。
“父親，孩兒所讀史書皆是教導孩兒——民者，國之本也。難道父親也是如其他官員那般，等嗎？”
“牧歌，你未涉入朝局，私下里切莫到處妄議朝政，此事就到此為止?！焙ㄌ攨柹f道。
胡牧歌還欲辯駁，看到父親臉色，只能咬咬牙“孩兒知道”。
“你下去吧，晚膳我讓廚子給你留了點在偏帳，你自己去拿吧?！?p> “是，孩兒告退。”
胡牧歌走出營帳，抬頭看著天空，稀稀拉拉的幾顆星星，越發(fā)覺得心中混亂不已。邊走邊思考方才所接收的，不知不覺竟走到柏桐的燒烤處了。
“我就說吧，他肯定過來。”柏桐爽朗的說道。
牧歌回過神來，看到柏芝也在此處，正對著自己笑，那笑容像極了三月里的微風。牧歌心中一暖，徑直走了過去，俯下身聞了聞，說道，“再淋點辣油，味道想必會更好。”
“哥哥方才還在說，讓我淋點辣油呢，你們可真是辣味相投?！卑刂ミ呎f邊從旁邊的籃子里找出辣油罐。
胡牧歌從柏芝手里接過罐子，一手轉(zhuǎn)著棍子，一手滴著辣油，不一會辣椒的香味就出來了。
柏桐把肉切塊裝盤，端到柏芝之前就鋪好的毛毯處。
“你們竟還準備了水果？”胡牧歌笑問道。
“方才哥哥說過來吃烤肉，我便想吃完總要消消油膩，就帶了些水果?！?p> 三人都有些餓了，也還是保持著自幼被教導的進食禮儀，偶爾舉杯，別無他響。沒一會兒，兩只烤山雞就只剩下骨頭了，柏桐和牧歌并排躺在毯子上，看著夜幕上的星星，靜靜地聽著山中的蟲鳴鳥叫。
柏桐吹著口哨，柏芝小聲的唱著歌謠，胡牧歌不曾聽過，便問道“這是哪里的歌謠？”
“這是湘楚的民謠，我和哥哥幼時，母親外祖母都曾唱給我們聽?！?p> “那這首民謠講的是什么？”胡牧歌追問道。
“講的是一家人在山中隱居，晴天捕魚浣紗，下雪便煮酒賞雪，一年四季悠然自得，好不自在?！卑刂パa充道。
“倒是想起王維的一首詩，空山新雨后，天氣晚來秋。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竹喧歸浣女，蓮動下漁舟?！蹦粮韪袊@道?！拔覀兌疾豢闪艉恰蹦粮柙俅纬雎暤?。
“入世出世，只要不違背本心，本就無差。有人居山中也不得清凈，有人居朝堂鬧市也能悟得真義。牧歌，不必在意身在何處?！卑赝┡牧伺男馗?，說“這里最重要?！?p> “吾心安處即吾鄉(xiāng)”牧歌說道，“柏兄呢？你身在此處，心又在何處？”
“山川河流，美酒好友，吾甚向往之。”柏桐回道。
“柏兄，可曾想過將你所走過的山川河流都記錄下來，著成書以傳世？”胡牧歌問道。
“前幾年倒是有過這樣的想法，只是家里不太歡喜我這般閑散姿態(tài)，我便沒有深想?！卑赝┗氐馈?p> “倘若有機會實施，我必當效綿薄之力！”胡牧歌鄭重其事的說道。
柏桐也未推辭，當即說“好！”
只見一個小兵跑過來對著胡牧歌說道“太尉大人喚公子回去，說是明日便要回城，讓公子早些去收拾歇息?！?p> “明日便要回去？”胡牧歌確認了一遍。
“是。圣上方才的口諭，營中已經(jīng)傳開了。”士兵回道。
“也罷，芝兒，我們也回去收拾一下吧。牧歌，就此別過，回城有機會再見！”柏桐說道。
胡牧歌對著他們兄妹二人拱手道別，便隨著士兵一起回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