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伯賢抬眼看了一眼老僧，又迅速將眼眸垂了下去。
他不明白自己這是怎么了，稀里糊涂地就應(yīng)承下了這樣一樁大事，要知道，若是今天他與老僧的對話，有一句半句泄露出去，不要說他，便是連母妃，也會被連累。
他一個排行并不靠前的皇子，雖說前頭的兄長們并不是個個有繼位的希望，如同失智的四哥和足跛的七哥，便已經(jīng)早早退出了儲位之爭，可是終歸前頭還有行將封王的大皇兄和二皇兄，還有三皇兄、五皇兄和六皇兄······若是他要成為儲君，除非······八皇子兩道尨眉深深地鎖在了一起，抬頭看向老僧，“歷朝太子，不是立嫡便是立長，我既非長子，更非嫡子，不知師父有何把握助我去爭？”
八皇子眸光一凜，“若是要我去殘害手足，還請師父死了這條心。”
老僧瞇著眼睛瞧他，“若手足害你，你可會以牙還牙？”
“你休要挑撥我與黃兄弟之間的感情！”八皇子微慍，看向老僧的眸子亦變得凌厲。
“殿下當(dāng)真以為，你不犯人，人不犯你？”
“我本是與儲位無緣之人，自然不會有人來犯我?！?p> “哦？”老僧瞇起了眼睛，“殿下言自己往日本與儲位有緣，想必心中已認(rèn)定了一位與儲位有緣之人，并多加關(guān)照?！?p> “你······長幼有序，嫡庶分明，故而我與儲位無緣。師父不必作他想?！辈t撇開頭去。
“大皇子雖非皇后所出，可生母惠皇貴妃端貴雅麗，頗得圣上歡心，且大皇子沉敏雅量，待人寬和有禮，而今又將封王，確乃儲君良選。”
“你······”伯賢震驚，后退了幾步，目光中滿是戒備之意，“你如何得知？”
“貧僧自有貧僧消息的來處。只是······“老僧看了八皇子一眼，”殿下難道不好奇，為何貧僧不投于大皇子麾下，而尋到殿下這里？”
“大皇兄門下人才濟(jì)濟(jì)，未必瞧得上你這樣一個來路不明的和尚。所以······”八皇子看著他，“你引薦無門，想通過我接近大皇兄。”
老僧笑了笑，“殿下覺得貧僧若是有心投靠大皇子殿下，需要這樣大費周章嗎？”
“貧僧不敢自夸，只貧僧雖鮮少張揚露面，可貧僧的名號卻是大楚朝人盡皆知的。若是貧僧投于大皇子麾下，想必只要放出消息去，大皇子距離儲君的位置······”老僧看了一眼伯賢，卻不在繼續(xù)往下說。
伯賢目光閃爍，一時竟無言以對。
“不過，殿下有一件事倒是說對了?！崩仙痪o不慢地捋了捋胡子，“連殿下也覺得自己，更像是大皇子的一個工具。”
“你住口！”伯賢面色通紅，伸手就要去揪老僧的領(lǐng)子，卻被老僧巧妙地避開。
伯賢收回了手，冷冷地看著他，“我與皇兄手足情深，如何會是皇兄的工具？！”
“殿下不會以為，待大皇子榮登大寶之時，殿下當(dāng)真能做一個衣食無憂的王爺，而和妃娘娘也將被大皇子以太妃之禮侍之吧？”
“不是以為。”伯賢瞪著他。
老僧笑了笑，“殿下如此信任大皇子，可見大皇子殿下也是如此信任您的咯？”
“那是自然?！辈t不想再繼續(xù)這個話題，拂袖轉(zhuǎn)身，“念在你救過母妃與我的份上，今天的話我就當(dāng)你沒說過。若是再挑撥我與大皇兄之間的關(guān)系，我必不饒恕。”
“殿下急什么？”老僧一把拽住伯賢的袖子，不等伯賢反應(yīng)過來，已將他帶至這斷垣殘壁之后，抬手作了一個不知什么動作，一扇暗門露了出來。
“你······”不待伯賢反應(yīng)過來，老僧已經(jīng)將他拽入了里頭，將暗門關(guān)了起來。
“你要做什么？”
“先太子當(dāng)年能悄無聲息地離開，便有一半是這暗門的功勞?？上О。堑胤綆捉?jīng)轉(zhuǎn)手，如今便是大皇子未來的王府所在了?！?p> “你······唔”伯賢想說什么，一個你字話音剛落，已被老僧捂上了嘴拽走，而后便覺只覺得老僧小心拉著他，在黑暗中迤邐而行。
不知過了多久，老僧才停了下來，只聽輕聲而戲謔地道：“殿下手足情深的大皇子，此刻就在上頭呢?！?p> 伯賢沒有說話，心里頭卻有著些莫名地忐忑。
“哈哈哈哈哈哈哈·······”果不其然，一陣爽朗的笑聲自遠(yuǎn)而近，正是大皇子伯宣的聲音。
“恭喜殿下，哦不，恭喜王爺。”這個聲音伯賢并不陌生，正是皇兄身邊小廝榮明的聲音。
“哈哈哈哈哈······數(shù)你小子會說話·！”伯宣的笑聲愈發(fā)得意，伯賢卻心中暗驚，他印象里的大皇兄溫文爾雅，縱使是父王夸贊再多，也不過淺淺一笑，便是他們兄弟獨處時，大皇兄也總是彬彬有禮，端重自持，從不曾有過眼下這樣的笑聲。
“王爺算什么？”伯宣卻忽然收斂了笑聲，聲音也變得陰惻惻的，“我要的，是皇爺?！?p> “是是是，皇爺！”便聽有人提袍而跪的聲音，“微臣榮明叩見陛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做什么呢？還不快起來！”卻聽伯宣呵斥道，“若是教人聽見了，你的腦袋還要不要了！”只是語氣間絲毫不見呵斥之意，甚至還有幾分愜意享受之感。
“王爺放心，這里都是我們的人，便是連一個蒼蠅也休想插進(jìn)來?！?p> “哼，那便好。你也別跪著了，快些起來吧?！?p> “皇上不讓微臣起，微臣哪里敢起呢？”
伯宣沉默了一會兒，似是在猶豫，終于還是清了清嗓子，“愛卿平身。”
“謝皇上。”伯賢難以置信地聽著那兩個熟悉的聲音，一雙鳳眼睜得渾圓，幸而老僧未卜先知地捂了他的嘴，不然恐怕此刻他便要大聲喊叫出來了。
“還沒開始呢?！崩仙皆谒亩叺驼Z。
“你的人怎么說？”伯宣聲音慵懶。
“回王爺，都盯著呢。只是八皇子他······”榮明似乎有些遲疑
“他怎么了？”伯宣粗暴地打斷了他的話。
“屬下安排的幾個人回報說實在沒什么好盯的，八皇子整日里不是讀書習(xí)武，就是去外頭走走玩玩，對那個位置，看起來著實是一點兒興趣都沒有?！?p> “那也給我盯著?！?p> “八皇子如今還是王爺?shù)娜?，若是被發(fā)現(xiàn)了······”
“我還奈何不了他？”伯宣發(fā)出一聲冷哼。
“一個生母卑賤，不受寵幸的直愣子，能翻出什么風(fēng)浪來？能為我所用，都是他的福氣。就像這個，”他似乎是拿起了什么東西，“哪天沒用了，隨手一扔就是?！?p> “忌憚他？笑話！”
“是。屬下這就吩咐下去。”
“去吧。”
外頭的動靜漸漸地小了下去，想是人已經(jīng)漸漸走遠(yuǎn)，老僧便去拉伯賢，要將他拖回去，只是拖了半天，伯賢卻反應(yīng)全無。
“殿下?！崩仙绞秩ビ|伯賢的手腕，卻只覺得他手腕冰涼，脈動緩慢，“不至于吧。殿下也過于重情重義了一些?！崩仙畤@了口氣，摸索著將伯賢放到肩上，像扛麻布袋似的將伯賢扛了起來，還不忘將兩半籃子的楊梅和一籃子楊梅核掛到了伯賢的手腕兒上，這才挪動了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