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成依然埋首臂間,肩頭輕顫,并無應(yīng)答。
老僧輕嘆了一口氣,轉(zhuǎn)頭道:“阿遠(yuǎn),勞你去囚室知會一聲,便帶了他去地牢罷?!?p> “喏。”晴遠(yuǎn)應(yīng)著,便走過來,俯身扶起董成,一道出去了。
老僧眼看著晴遠(yuǎn)與董成消失在門邊,久久不曾回身,直到眼角沁出水來,他才慌忙抬起手臂,拿袖子粗糙地擦了擦,轉(zhuǎn)過身來。
蕭祁從一旁的壺里倒了些水,遞了過去,“喝口水吧。”
老僧說了這許多話,并不曾喝水,此刻靜下來,自然覺得口渴。他默然接過,掩袖而飲,不消片刻,杯中已滴水不剩。
蕭祁見了,站起來替他再度滿上,老僧又一飲而盡。
如此牛飲數(shù)杯,老僧方才將杯子放在了一邊,拍了拍肚子。
“你說今夜要告訴我們你的身份,我與阿賢才做了這許多準(zhǔn)備??蛇@到頭來,卻不過得了個(gè)‘禇文景故人’的應(yīng)付?!笔捚钕蚝罂可夏绢^椅子的椅背,發(fā)出“咯吱咯吱”的響聲。
老僧喝了水,方才復(fù)雜的神色早已消失不見,神色一如往日。他輕挑白眉,莞爾道:“‘禇文景故人’這個(gè)身份,還不足以讓人震驚嗎?當(dāng)年先太子謀反案發(fā),牽連甚廣,男丁幾無活口,不想?yún)s還有我這樣一把老骨頭茍延殘喘至今,少谷主不驚訝嗎?”
“驚訝,”蕭祁半枕著椅背,“可是你還是沒有說你是誰?!?p> “你們只需我是他故人便夠了,”老僧神態(tài)平和安詳,“你們只須知道,時(shí)至今日,仍然有人證在世,能為白玉麟、為景澈、為行止院洗血冤屈,還他們清白,便足夠了。”
“不夠?!笔捚钪逼鹕韥?,看著老僧。
“別鬧了。”老僧嘿嘿笑著,徑自轉(zhuǎn)過身去,從腰間解下他的酒葫蘆喝起酒來,再不說話。
身后,傳來蕭祁的聲音:“我猜,你不是什么故人,你是他本人。”
老僧的身影猛地一滯,卻又很快恢復(fù)了常態(tài),他又往嘴里灌了幾口酒,方才轉(zhuǎn)過身來,笑道:“阿祁,你說胡話了。他是當(dāng)年的主犯,更是魏王的眼中釘,如何還有機(jī)會茍活到今天呢?你錯(cuò)了,你錯(cuò)了……”老僧的身影開始搖晃,似有了些喝醉的模樣。
蕭祁猛地站起身了,大步邁過去,揪住老僧的白胡子,用力一揪,老僧“哎呦”叫出聲來,從蕭祁手里搶過自己白胡子,斥道:“做什么?一邊去!”
話一出口,老僧愣了,蕭祁卻釋然地笑了,他松開了手,咧開嘴,看著老僧,“大白龍,你還是現(xiàn)形了?!?p> “你……”老僧指著蕭祁,卻說不話來,只是默然轉(zhuǎn)身,尋了個(gè)位置坐下,仰頭灌酒。
“大白龍,我贏了!”蕭祁不依不饒,走到老僧面前,俯身沖著他笑。
“你這是何必!”老僧只覺鼻尖微酸,他強(qiáng)忍著不讓眼里蓄的水流下來。
“你又是何必呢?”蕭祁反問。
老僧默然,只是飲酒。
“你活著你為什么不來報(bào)信你何必?fù)Q了身份與我爹相識而不告訴他你還活著你為什么一個(gè)人扛著那么多事情你也不來找我爹說說?”蕭祁直起身,與他對視。
“不能說,不能說?!崩仙徽婆脑诖笸壬?。白眉微蹙,藏萬千苦楚;麟肩輕垂,負(fù)千斤重?fù)?dān)。
“你父親原是江湖中人,卻偏偏與我和阿澈一見如故。當(dāng)時(shí)我們?nèi)岁P(guān)山論道,銀湖比武,日子如何逍遙,你父親都與我們說好,待我登基,阿澈承爵,便試著說服江湖眾人,與朝廷簽訂協(xié)議,各自相安,再不生事端??善旎?,我與阿澈都出了事?!?p> “你爹是個(gè)重情義的人,想必為此沒有少傷心。若我沒猜錯(cuò),你爹那一頭白發(fā),便是因此而生;而新皇剛登基那幾年,江湖不安分,總與朝廷對著干,想必你爹也沒少摻和;甚至于事情過去那么多年的今天,他都對朝廷冷著臉。”
“知我二人已死,他尚且如此動作;若是知我尚在人世,他只怕要逼著我講了事情原委,再傾神農(nóng)谷之力,聯(lián)合江湖其他幾個(gè)門派,一舉殺到皇城去,為我和阿澈討公道?!?p> 蕭祁默然,以他爹的脾氣,這種事確實(shí)干得出來。
“與你爹結(jié)交是為投契,如何好讓他卷進(jìn)這樣的事里來。他本是神農(nóng)谷再逍遙不過的神仙,如何能讓他因?yàn)槲覀兌ヅc朝廷對抗?”
“所以你為什么要讓我跟著你?”蕭祁看老僧,“不讓我爹卷進(jìn)來,讓我卷進(jìn)來?”
“我?”老僧詫異地指了指自己,“我怎么記得當(dāng)初是有人死皮賴臉非要跟著我來著?說什么要保護(hù)阿初姑娘不被我這老和尚……”
“行了,”蕭祁趕緊打斷,“就算是我跟著你吧。你帶阿初我可以理解了,你把阿賢弄出來做什么?”
“申生在內(nèi)而亡,重耳在外而生。”老僧慢斯條理。
“我是問,為什么是阿賢?”蕭祁凝眉而視。
“這個(gè)……”老僧踟躕一番,吸了一口氣,方才道,“你且答應(yīng)我,永不將今夜發(fā)生的所有事告知你父親?!?p> “好?!笔捚顟?yīng)得很爽快。
“那我說……”老僧干咳兩聲,潤了潤嗓子。
“嗯。”蕭祁專注地看著老僧。
“你先告訴我,你是如何察知我身份的?”
“你耍賴!”
“你不說,我也不說?!?p> “你不說,你不說,”蕭祁眉頭緊鎖,“你不說我就告訴我爹你是誰!”
“你告訴你爹,我就……”老僧想了半天,竟尋不到好拿來威脅蕭祁的東西,只好認(rèn)慫,“那我就先告訴你罷。”
“這還差不多?!笔捚畹靡庋笱?。
“阿賢的生母,也就是宮里的和妃娘娘與你的母親是同門師姐妹?!?p> “我知道啊。”
“你的母親是阿初生母的貼身侍婢。”
“???”
“和妃娘娘原該是我夫人,也是當(dāng)年的太子妃的陪嫁丫鬟?!?p> “???”
“聽說陪嫁丫鬟可能被太子一并收了,她跟我夫人鬧,哭,絕食?!?p> “???”這是蕭祁。
“???”這是伯賢。
“然后我夫人心軟,沒讓她陪嫁,還把賣身契還給了她,放了她?!?p> “???”
“我們都不知她去了哪里。沒成想她容顏大改,而且還以女子身份,成了魏王的謀士?!?p> “???”
“后來東宮出事,在男丁皆斬已成定局,而女人如何處置尚未有定論之時(shí),她提出了充作軍妓一策,并說服了魏王?!?p> “混賬!”
“休要怪她,當(dāng)時(shí)魏王與我勢同水火,本想一并斬殺,她能說服魏王,保住她們的性命,已經(jīng)是最好的結(jié)果了。”
“那太子妃……”蕭祁的心頭一陣刺痛。
“不知道了,我也不知道了。”老僧深深嘆氣,連連擺手。
“我娘……我……”伯賢囁嚅,不知道說些什么。
“不管她當(dāng)時(shí)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但終究是她保住了東宮女眷的性命,所以……”老僧看了伯賢一眼,“我要將她的兒子扶上大寶?!?p>
林綰清
大年三十,寫不來太沉重的,文風(fēng)也有點(diǎn)歡脫,大家將就看著。在這里祝大家除夕快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