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吹散愁云
因為是販私貨，爺孫倆多少還是有些緊張?；爻叹妥叩每?。
五爺?shù)降资抢辖?。這一推車的鹽傍黑時運到沙溪縣，不到三更天，五爺就領(lǐng)著倆人來提貨。這倆人一個是上了年紀(jì)的老頭兒。但凡去過沙溪縣的人很少不認(rèn)識他的。就是進(jìn)城門不遠(yuǎn)開包子鋪的。姓嚴(yán)，都叫他嚴(yán)老頭兒。很是不起眼的一個人。程靈慧怎么也沒想到五爺找的人竟然是他。
另一個是個壯年的漢子，三十多歲。長得人高馬大。程靈慧卻不認(rèn)識。
嚴(yán)老頭兒看見留在原地看車的程靈慧，問五爺：“老哥，這是你孫子？”
五爺點頭，無不驕傲道：“不是俺老五的，還能是你的？”
嚴(yán)老頭兒瞇著眼打量程靈慧：“老哥，不是俺說你。這買賣不該帶個小孩子。”
五爺就不高興了：“咋？半輩子的交情你信不過俺？”
嚴(yán)老頭兒往自己脖子上比劃一下：“咱這買賣那可是提著腦袋賺錢。你帶個小孩子，萬一有個萬一，還不把咱們幾個全搭進(jìn)去？道上的事五爺也不是不知道?！闭Z氣已經(jīng)冰冷起來。
五爺聽了，反而笑了：“你只管把心放肚子里。俺以人頭擔(dān)保。俺這個孫子保險比你那些兒孫穩(wěn)妥?！?p> 嚴(yán)老頭兒也‘呵呵’笑：“有老哥這句話，俺不放心也得放心吶?！笨闯天`慧的眼神仍舊冰冷。
程靈慧不是傻子，自然聽得出他話里有話。等嚴(yán)老頭兒帶著那一推車的鹽走了。程靈慧完全沒了賺到錢的高興勁兒。問道：“五爺，那老頭兒到底是什么人？”
五爺嘆口氣，答非所問：“五爺后悔了，不該把你帶到這條道兒上?！?p> 程靈慧道：“有啥后悔的？人這一輩子，怎么都是個活。哪條路不是一樣走？”
五爺?shù)溃骸澳輧喊?，你還小。不知道啥叫身不由己。五爺還是那句話，雖然上了這條路，可咱只為求財。旁的事看見了也當(dāng)沒看見。啥也別問?！?p> 程靈慧點頭道：“五爺，俺再也不問了。咱只管賺錢，過咱自己的日子。”
五爺點頭：“這才對?！?p> 爺孫倆回到西場屋。程靈慧把賺來的錢分成兩份，多的推給五爺：“爺，這是你的?！?p> 五爺把錢推回去：“俺一個土埋脖子的老頭子，要錢干什么？咋？五爺以后不能動了，你不管五爺？”
程靈慧立刻就把所有的錢揣進(jìn)懷里：“讓讓你，你還當(dāng)真了？”
五爺屈起食指和中指在程靈慧頭上敲了一記，笑道：“你個鬼丫頭?！?p> 程靈慧道：“你想吃啥？天亮了俺去轉(zhuǎn)水城給俺娘拿藥，順便給你買。”
五爺?shù)裳鄣溃骸俺陨?？啥也沒有五谷雜糧養(yǎng)人。俺啥也不想吃，就喜歡糠菜餅子就涼水?！?p> 程靈慧知道這是五爺怕自己亂花錢，說道：“得了吧你，糠菜還留著喂豬呢。沒有給你吃得?！?p> 爺孫倆說了一會兒話，程靈慧從某西回來一路吊著的心才掉進(jìn)腔子里。看天也快亮了。她告別了五爺往轉(zhuǎn)水城去了。到了轉(zhuǎn)水城，天剛放亮。等了一會兒城門才開。
程靈慧去餛飩擔(dān)子上喝了一碗餛飩，吃了兩根油條。這才去藥房給母親抓了藥。經(jīng)過布店，給倆妹子各扯了幾尺花布。到熟肉鋪子買了兩份豬頭肉，還到旁邊買了兩壇酒。爺爺一份兒，五爺一份兒。
拿著大包小包往回趕，一夜沒睡也不覺得渴睡。剛進(jìn)村兒就覺得氣氛有些不對勁兒，可也說不上來哪里不對勁兒。等到了自家門前，天已經(jīng)半晌午了，家里大門卻還緊閉著。頓時心里就緊張起來。一步就上了臺階，用力拍門：“爺，俺回來了。”
只聽院里爺爺?shù)穆曇簦骸皝砹?。別拍了?！?p> 程靈慧的心這才放下些。爺爺給開了門，讓她進(jìn)來后又急忙把們關(guān)上。仿佛怕什么東西進(jìn)來似得。程靈慧問道：“家里出事了？”
爺爺說：“沒有。”
卻明顯心事重重的樣子。
程靈慧把手里東西往地上一扔首先就往上房跑?？匆娔棠毯煤玫淖诳簧虾暇€（把紡出來的單股線合成兩股或者幾股），急忙又轉(zhuǎn)向母親和妹妹住得東屋。大姐死后，兩個妹子就從西屋搬過來和父母同住?？匆娔赣H和兩個妹子都好，程靈慧的心這才算徹底放下。
回院子里把買的東西拿進(jìn)屋。把藥和花布給了四妹，豬頭肉和酒給了爺爺。一家人卻一點高興的樣子都沒有。程靈慧忽然想到父親：“俺爹……”
奶奶啐了一口：“快別胡說。你爹沒信兒就是好著呢?！?p> 程靈慧不解道：“那你們這是干啥？個個一肚子心事的樣子？”
爺爺欲言又止，看向奶奶。奶奶眼睛不好，根本不知道爺爺在看她。母親低著頭，把自己縮在角落。程靈慧望向四妹：“妹，你說?！?p> 四妹道：“姑蘇書院的山長犯事了。被官兵抓走了。書院也被封了。山長家的和閨女連夜跑了?！?p> 程靈慧一聽，心里也是咯噔一下，很是為山長一家擔(dān)心?？赊D(zhuǎn)念一想：“那和咱家有什么關(guān)系？”
五妹畢竟小，快人快語道：“奶奶把山長媳婦和閨女藏咱們家了?！蹦赣H伸手去打她，可她已經(jīng)說完了。
“啊？”程靈慧有些反應(yīng)不過來。
奶奶道：“啊什么?。磕惝?dāng)初能上學(xué)還多虧了山長媳婦跟山長說情。老話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介L是你師傅，她媳婦就是你師娘。師娘也是娘。哪能見死不救？”
程靈慧道：“你們把她們藏哪兒了？”
五妹不假思索道：“西屋?！?p> 程靈慧疾步到了西屋。開門聲把屋里的母女二人嚇得一下子蜷縮在了炕角。
“師娘，秀雯，是我?！背天`慧心里一下子說不出的難過。當(dāng)初那個氣質(zhì)優(yōu)雅的婦人如今如同驚弓之鳥一般縮在一角兒，懷里緊緊抱著自己的女兒。
“默之。”秀雯看清是她，一下子撲過來，抱住她嚎啕大哭。
程靈慧無意識的拍著她的后背：“沒事了。有我呢?！?p> 秀雯哭過了。一大家子圍坐在一起唉聲嘆氣。官兵正在到處搜捕母女二人。沙溪縣幾乎哪個村兒都有在姑蘇書院上過學(xué)的學(xué)生。哪個學(xué)生家都有嫌疑。暫時還找不到程家莊來。可時間長了總能找到這里的。
“那個……”師娘忽然抬起頭，望向程靈慧。
奶奶道：“有啥注意您快說?！?p> 師娘道：“默之在書院讀書的時候，除了程家莊幾個孩子，別人都不知道她是女孩兒。不如等官兵找來時，就讓默之和秀雯扮成小夫妻。就算被認(rèn)出來，可自古女子出嫁從夫。就算是抄家滅族的大罪也沒有波及出嫁的女兒的?！?p> 奶奶猶豫道：“這樣行嗎？”
爺爺想了想：“也只能試試了?？偛荒馨涯飪簜z推出去等死?？纱謇锒贾廊凼情|女，那么多人的嘴怎么堵？”
師母道：“我倒有個大膽的主意。我們家鄉(xiāng)有人丁單薄的人家，生了男孩兒怕養(yǎng)不活。故意當(dāng)成女孩兒養(yǎng)著。不如……”
奶奶立刻了然：“咱們這兒也有這樣的，不稀奇?？伞彼聪虺天`慧：“三慧過了年就十六了，要不是家里拖累，早該說人家了?！?p> 程靈慧不以為然：“那怕什么。反正俺也沒打算嫁人，就在家里孝順你和爺爺還有俺娘。只是要耽誤秀雯了。”
秀雯忽然紅了臉，低頭道：“我有什么好耽誤的？”
奶奶問母親：“媳婦，你是三慧的娘。你拿主意吧。”
母親的眼淚就流了出來：“俺恨不得三慧下生就是個男孩兒呢。俺死了也有臉去見程家的祖宗?！?p> 奶奶看不見母親的眼淚，可也知道沒有兒子是她的心病。斥道：“說話就說話，拉扯那些干什么？俺三慧不比那些男孩兒差?！?p> 秀雯忽然想起來：“娘，那你咋辦？”
師娘嘆道：“自然是跟著你。你爹知道要出事，一早就把我休了。”
秀雯眼圈一紅，又要哭。師娘強(qiáng)笑道：“哭啥，又不是真的。等你爹的事完結(jié)了。他要是還能回來，我們還是和原來一樣?！?p> 秀雯紅著眼圈道：“到時候，非得讓爹重新娶娘一次不可。”
師娘聞言，白凈的臉龐飛上一片紅云。五妹叫道：“秀雯娘臉紅了?！?p> 四妹忍不住就笑了。這一笑仿佛一陣清風(fēng)拂去了籠罩在全家人頭上的慘淡愁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