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睡了一覺醒來,車子仍在向前駛著,車窗外已經(jīng)灼亮一片,偶然有汽車與我們相錯而過,流暢的車身一閃,轉(zhuǎn)瞬即過。
我心中茫然,打量了幾眼窗外一掠而過的原野,疑問出聲:“到哪里了?”
“走了三分之一的路程!”林宇浩頭也不回,專注地看著前面的路,修長十指牢牢地抓握著方向盤。
“才三分之一的路程???!”懨懨地用指甲在車廂壁上劃了幾劃,我癱在椅子上,心頭涌上幾絲煩亂,“林宇浩,放點音樂來聽聽?!?p> 面無表情地瞟我一眼,林宇浩騰出一只手,按向車上放音樂的開關。
狹小空間內(nèi)響起清柔淡傷的女聲,純凈空靈溫婉典雅,有淡淡的哀怨,有淺淺的迷茫,帶著對愛情的執(zhí)著,愁腸婉轉(zhuǎn)蕩氣回旋,憂郁得象無形的慰籍,一句句如泣似訴,溫柔而悲傷。
我一下子怔住,因為這熟悉到靈魂的嗓音象一把打開記憶盒子的鑰匙,即使我已經(jīng)刻意地忘卻,如斯往事還是撲面而來。
幾乎已經(jīng)忘記,多年前我曾經(jīng)是那么地迷戀這樣的歌曲。
…………
“……林宇浩,我昨天在點播臺聽到了一首歌,好好聽,我好喜歡好喜歡……”
…………
“……林宇浩,今天我買了好多XXX的磁帶,你要不要聽……”
…………
“……林宇浩,雖然大家都說她的歌很悲傷?可我就喜歡……”
…………
“……林宇浩,我會唱好多好多XXX的歌了,我們?nèi)コɡ璒K嘛……”
…………
“……林宇浩,你說,我唱得像不像XXX……”
…………
“這歌……太老了……”不自然地別過臉,我望向車窗外,喉嚨似被什么撕扯住,干澀無比,“放點節(jié)奏感強的吧!”
林宇浩不作聲,也無任何動作。
回頭瞄他一眼,只見他臉部側(cè)面線條冷峻無情,緊繃如刀雕,唇線抿得薄不能見,眼睛緊盯著前方,一副面無表情全神貫注專心開車的模樣,想起這是在高速路上,讓他分神不好,我便伸出手,在音樂播放器的屏幕上點了點。
車廂內(nèi)一陣短暫的靜默,然后,清柔淡傷的女聲變換成了低沉的男聲,沙啞而粗獷,野性而不羈,帶著一絲看破紅塵的淡然。
我癱靠向椅子,正想閉眼,車廂里低沉的男聲卻突然被加入了先前清柔淡傷的女聲。
前一刻才調(diào)了,這才過了不到一分鐘,又唱起來了。
怎么回事?
難道剛才的調(diào)動,讓音樂播放器出問題了?
我心頭正奇怪,一直專心開車的林宇浩卻摸出耳機,戴上后伸手在兩個椅子之間摸索起來。
“你干什么?”側(cè)頭看向他,我疑惑不解。
“手機?!毖劬o盯著前方的路面,他簡短地答,右手繼續(xù)四下摸索。
我這才恍然醒覺,清柔淡傷的女聲是他手機的音樂。
他的手機,擱在車內(nèi)電源插座上充電的手機,響了。
一個大男人……用這么清柔悲傷的女聲作來電音樂……
捻起擱在兩個椅子之間充電的手機,我瞟一眼來電顯示,蘇靜蓉,一個女性名字。
“誰?”眼角余光瞥見我拿到了手機,林宇浩淡淡地問。
“蘇靜蓉,”按捺下心頭劃過的一絲不明感覺,我征詢地看向他,“要接嗎?”
“靜蓉……”遲疑一下,林宇浩側(cè)目淡淡瞥我一眼,眼底不留痕跡的閃過一絲什么,“幫我接通?!?p> 沉默一秒,收起所有情緒,我按下接通鍵。
“喂,靜蓉……”原本還帶著幾分冷峻的面孔換上柔和的線條,林宇浩溫柔地喚出電話那端人的名字,口氣自然熟稔得仿佛已經(jīng)喊過千遍萬遍,“嗯……正在高速路上……小輝想和我說話……這么早……這個小東西……呃……好……你把電話給他……”
電話那端似乎被換了人,停頓了一會后,林宇浩清清嗓子,用哄孩子那種很耐心地語氣很輕柔地對著電話那端的人說道:“呃……小輝……乖……喊我……哎……真乖……哦……去游樂園啊……今天不行了哎……不是……不是我們大人說話不算話……是我和你媽媽真的都有事啊……褚佳怡的爸爸媽媽今天要帶她去啊……她們?nèi)ニ齻兊摹覀兿轮苋ァ貌缓谩浴犜挕覀兿轮芤欢ㄈァ@次一定說話算話……哎……我們小輝真乖……”
“……今天不行了哎……不是……不是我們大人說話不算話……是我和你媽媽真的都有事啊……褚佳怡的爸爸媽媽今天要帶她去啊……她們?nèi)ニ齻兊摹覀兿轮苋ァ貌缓谩浴犜挕覀兿轮芤欢ㄈァ@次一定說話算話……哎……我們小輝真乖……”
很溫柔很有父子親情的對話,在我耳膜邊散開,然后震入我的心扉。
“……是嗎……我們小輝真棒……對啊……”林宇浩還在一邊開車,一邊耐心溫柔地與電話那端那個叫小輝的孩子聊天,而我……心臟,被那句“我們小輝真乖”扎破,一種心被揉碎的痛楚,一點一點,然后逐漸地蔓延到全身,四肢五臟,無一不痛。
我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并不了解眼前的林宇浩,他的聲音很輕柔,輕柔聲音中所透出的呵護寵溺之愛就像一把鋼錘重重地砸上我的心上,讓我的心好似被砸碎了一般疼痛。
雖然在超市碰到就已經(jīng)知道他成家了,可沒有沖突的時光幾乎讓我忘了眼前的男人是有婦之夫。此刻眼睜睜地看著眼前地他流露出顯為人父的耐心和溫柔,我才感覺自己的五臟六腑翻絞出了悲傷的疼痛。
回想起在他辦公室里他威脅我的那一幕,心臟像被車輪狠狠碾過,我咬住嘴唇,不敢用力呼吸,一種憤怒的絕望開始在我的血液里流淌。
他已經(jīng)結(jié)婚,有妻有子,卻還對我……做出那樣的事……
輕輕吸氣,挺直背脊,一眼不眨地看著車外,我努力忽略掉旁邊林宇浩打電話的聲音,努力壓制住心底大肆泛濫的疼痛,努力控制著眼瞼內(nèi)翻涌的淚意,努力不讓自己的情緒有一絲一毫的流露。
不知過了多久,林宇浩終于掛斷電話。
“柳歆婷,”過了一會,他突兀開口,語氣淺淡,宛如尋常,“這次去,估計會見著許多老同學,我們倆現(xiàn)在的關系……”
我們倆現(xiàn)在的關系……
擱在膝蓋上雙手微微戰(zhàn)粟,我冰冷而憤怒地看向他。
怎么?現(xiàn)在想提醒我的身份?想說我們沒有關系的話?
辦公室里……脅迫我的時候……怎么沒想到這些……沒想到自己是有婦之夫……現(xiàn)在……想說出撇清關系踐踏人尊嚴的話……以為我……就那么……沒有自尊嗎?
“你放心,以前的事,我已經(jīng)忘了?,F(xiàn)在,我只是在你手下混飯吃的一個公司職員而已?!崩淅涞爻鲅裕焖俅驍?,我看向車窗外刺眼的日光,唇角牽強一扯,生硬地語氣沒有一點拐彎抹角,狠絕地不給任何人留下余地,“我知道我們已經(jīng)沒有任何關系,我不會在任何人面前說起任何與你有關的事!希望你也別提,免得讓人誤會!”
車身猛然一頓。
林宇浩的臉色驟然暗沉下來。他轉(zhuǎn)過頭,瞥過我一眼,陰鷙的一眼,似不敢置信我竟會如此直接地說出他的心里話。
車里的氣氛,一下子陷入沉默,沉默得連優(yōu)美的歌曲也跟著壓抑起來。
“想不到我竟如此地不入你的法眼!”半晌,看著車前方,他低聲冷嘲道,握著方向盤的手青筋微顯,干啞的聲音,好似幾天幾夜沒喝過水,“希望你……說話算話……我倆……現(xiàn)在的關系……在其他人面前……一個字都不要提!”
我倆……現(xiàn)在的關系……在其他人面前……一個字都不要提!
我倆現(xiàn)在的關系……
我倆現(xiàn)在除了上司與下屬的關系,根本就沒有其他關系……這人……這話……怎么感覺……有股不對勁的歧義?
莫非急怒之下語言構(gòu)思缺乏精準度?
瞥他一眼,見他一臉的面無表情,我只好抿緊嘴唇,不再吭聲。
直直看著車前方迎面而來的景象,心上卻被他那陰鷙的一眼和那些被刻意強調(diào)的言語留下了痕跡,只覺得有一股悶痛在胸腔內(nèi)撕扯,幾乎讓人難以忍受。
林宇浩也不再說話,沉默地開著車子,只冷漠的面容和緊抿的薄唇,泄露出心緒的不佳。
車子一路往目的地開去,我們沒再有什么交談,直到到達魏旭與歐陽倩舉辦婚禮所在的小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