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茶幾,用手摸了摸水壺外面,感覺還是溫的,我便拿起水壺,往水杯里摻水。
水從壺嘴流出來,流進(jìn)杯里,連滑明亮,恍如銀線,撞擊到杯底,發(fā)出瑟瑟的微聲,聽在耳里,有一種切切私語般的靜謐。
我手上抓著水壺?fù)街?,眼睛卻忍不住瞟啊瞟,最終瞟向一動不動直直依靠在床頭的林宇浩。
暈黃的燈光中,他斜依在那里,微微斂著眸,臉上沒有一丁點表情,兩只手緊緊地交握在一起,似乎在思考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沒思考。
看到他交握的手,修長寬大,骨節(jié)分明……我身子一僵,不由想起先前從夢中醒過來時的情景……
雖說一直提醒自己要與林宇浩保持距離,可大學(xué)畢業(yè)后這么多年連和異性牽手的經(jīng)歷都沒有,這驀然的從零一下子跳躍到躺一張床上,心再怎么堅強也做不到保持平靜。
我的臉不由自主地?zé)似饋恚呔诫y安卻又暗暗慶幸。
幸虧,比他早一步醒來,否則……
滴答……滴答……
腳背上突然傳來一絲濕漉漉的感覺……
我回過神,低頭一看。
原來,水杯里的水已經(jīng)倒?jié)M,多余的正順著杯沿溢出,流到桌子上然后又落到我的腳背上。
“哎呀……”驚叫一聲,我趕緊放下水壺。
聽見我的驚叫,林宇浩神色驀然一緊。
“怎么了?”他迅速坐直身體,神色一下子從面無表情變?yōu)榫o張疑慮。
“沒事,沒事?!眰?cè)頭給他一個沒什么大事發(fā)生的眼神示意,我低下頭,抬腳用力甩了幾下,想刷掉腳背上的水??梢驗榇┑氖锹赌_背的高跟鞋,水已經(jīng)順著腳背流進(jìn)鞋子里,所以怎么甩,也甩不掉那種濕漉漉黏噠噠的感覺。無奈之下,我只好脫掉那只鞋子和襪子,在林宇浩探究的目光里,單腳跳向立于床頭的床頭柜。
床頭柜上放著一盒紙巾,是先前喂林宇浩喝水時,我放在那里的。單腳跳過去在床沿坐下,我伸手扯出幾張紙巾,先擦了一下腳背,再彎下腰去擦鞋子。
“水倒進(jìn)鞋子里了?”身后,傳來林宇浩關(guān)切的問句。
“嗯?!钡偷痛饝?yīng)一聲,我一心一意埋頭擦著鞋子,完全沒有意識到林宇浩與我之間的距離正在縮小,更沒有發(fā)現(xiàn)他在問這句話時,放在我腳上的目光放肆而炙烈。
“燙著沒有?”他又問了一句。
“沒有?!庇眉埥韺⑿永锏臐褚馕闪诵姨痤^,打算坐直身體后,再用紙巾將腳擦一擦,不想——
“嗷?”頭頂撞上某物的感覺伴隨著一聲痛苦的嚎叫襲入我的感觀世界。
我急忙回頭。
林宇浩捂著鼻子,一臉的痛苦和難以置信。
我大吃一驚,完全沒想到他不知什么時候已經(jīng)從床頭那邊挪到我身后,更沒料到他還微微彎著腰,差一點就趴到我背上了。
“我的鼻子!”甕聲甕氣地喊了一聲,見我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他立馬目露委屈,嚴(yán)肅指控道:“你的頭撞到我鼻子了!”
我蹙起眉頭。
撞到鼻子就撞到鼻子吧!
用得著以指控犯人樣的目光瞪我?
“對不起,我不知道你在我后面……”心里劃過一絲對他小氣的不滿,我看向他幾乎與我沒有距離的身體,口氣不覺地帶上一絲懷疑:“你什么時候趴過來的?干嘛趴在我后面?還離得這么近,你是不是……”
后面的疑問我沒機會再問出口了,因為,林宇浩捂著鼻子的手掌縫隙間開始沁出了一絲血紅……
雖然聽很多人說過,鼻子是人身體上一個比較脆弱的器官,可沒想到林宇浩的鼻子也會如此,脆弱到只是被我的頭碰了一下,就……手忙腳亂地扯過床頭柜上的紙巾盒,拉開他捂著鼻子的手,我跪到床上,硬著頭皮開始慌里慌張地處理自己無意間造的孽。
小心翼翼地給林宇浩擦拭著鼻子里流出來的血。
“你這女人,練過鐵頭功嗎?頭這么硬!”林宇浩倒是渾不在意,一邊仰起腦袋任我處置,一邊用沒沾血的那只手使勁在我頭頂揉了揉。
“閉嘴!”暴躁地呵斥一聲,看著一團(tuán)團(tuán)被鮮血暈染的紙巾,我既心痛又歉疚,忍不住兇巴巴地斥責(zé):“你是個笨蛋嗎?看到我起身都不知道讓開?!”
“我哪知道你會突然起身???”林宇浩晃了晃頭,居高臨下睨我一眼,“自己做事猛女一個,還怪別人沒眼力……門背后的彎刀——你也就只敢對我兇……”
“……”我張了張口,本想反駁林宇浩的“彎刀”評價,可看著他還在流血的鼻子,最終只得悻悻地閉上了嘴。
忍耐吧,他是傷員……
雖然話說得不中聽,可仔細(xì)想想,事實好像還真是那樣,因為在其他人面前,我基本都是一副溫柔嫻靜之貌,只有在他面前才會……本性暴露!
這說明了什么?
里面的深意我還真不敢去想!
過了一會,擦干凈流出來的那些血,我揉了個紙團(tuán)塞進(jìn)他鼻腔里。萬幸的是幾分鐘后,沒有再出現(xiàn)紙團(tuán)被浸透沁紅的現(xiàn)象。
“沒流了……”我松了口氣,一下子癱坐在床上。
“這么點小事!看把你嚇得……”這血剛一止住,林宇浩的痞性便開始復(fù)燃了。他身體略微前傾,低下頭,近距離打量著我,像讀書時代那個總以欺負(fù)我為樂的壞男孩,眼中有隱藏不住的戲謔,“這么心疼我???!”嘴角微微勾起,他似笑非笑道。
“鬼才心疼你!”沒好氣地瞪他一眼,我假裝平靜地轉(zhuǎn)過身,將手中的紙巾盒扔回床頭柜上。
“口是心非!”也許過于隨意的氣氛讓我和林宇浩幾乎都忘了自己的身份,所以他不正經(jīng)地笑了笑,伸出一根手指,曖昧地撩過我的眼角,“剛才也不知是誰做出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樣!”
粗糲的指腹,劃過肌膚,浸起一絲酥麻的觸感。
心頭一跳,我下意識地想躲開,情急之下對著他反手一掌推了過去。
明明也沒用太大力,可不知為什么,他卻就勢向后倒了下去,手里還拽住我的胳膊。
一陣天旋地轉(zhuǎn),我們雙雙摔到在床上。
可悲的是我還被帶進(jìn)了他的懷里,形成我趴在他身上的姿勢。
鼻尖撞到他脖子,鈍鈍的悶痛劃過鼻腔。
我忍不住眼睛酸脹:這還真是一報還一報??!
掙扎著抬起頭。
因為剛剛流了血,林宇浩身上還有一點血腥味,英俊的臉上鑲著一團(tuán)醒目的白紙,可仍然一點也不影響他的魅力值。
他大大咧咧地躺在我身下,抬眼望著近在咫尺的我,俊美的臉龐掛著懶洋洋地笑意,宛如燦爛綻放的罌粟花,妖艷而魅惑。
我撲騰著要起來,卻被他一只手固定住腰,怎么動也動不了。
“你干什么!”咬唇瞪著他,我仰起腦袋,想盡量拉開與他身體上的距離。
“別動!”林宇浩抬起一只手,將我的腦袋用力按回他胸口。他微微抬高頭,湊近我耳邊,用略帶沙啞的聲音低笑著說了一句話……
我不由一下子漲紅了臉,羞惱得恨不能在那掛著璀璨笑意的臉上蓋個鞋掌印。
這個流氓!
恨恨瞪他一眼,我又羞又急,卻也不敢再胡亂掙扎。
好在林宇浩語言雖然流氓,行為上卻有著為人的基本準(zhǔn)則,所以對我沒有做出什么過分的事,只是抱了一會后,便松開了手。
手忙腳亂地從他身上翻下,我臉頰通紅渾身發(fā)抖,不過臉紅發(fā)抖不是因為害羞,而是因為生氣……氣自己還是像以前一樣無力應(yīng)對他的調(diào)戲……氣自己還是會因為他受傷流血而心疼……氣自己差點忘了他有婦之夫的身份……氣自己還會被他美色所惑而起不好的心思……
屋子里很靜。
只有幾不可聞的呼吸聲。
林宇浩雙腿交疊,雙手枕在脖子下躺著,整個人有著說不出的慵懶和風(fēng)流,一副皎如玉樹翩翩瀟灑的美男子樣。
可這一切的美好都不應(yīng)該與我有關(guān),所以咬了咬嘴唇,我翻身滑下床。
“剛才的事……對不起……”整理了一下衣衫,也整理了一下情緒,我第一次尊敬而有禮地面對林宇浩。
“又不是你的錯,你道什么歉!”抬起眼皮懶洋洋地斜睨我一眼,林宇浩漫不經(jīng)心道。
“不……是我起身太快……才讓您受傷……”頭微微垂下,我看著地毯上污漬一般的花紋,感覺心情就像那花紋,暗沉、雜亂。
“這時候又知道懂禮貌了!”頭頂傳來林宇浩似譏非譏似諷非諷的聲音。果然,林宇浩很聰明,一下子便看出了我在試圖用生疏和有禮來拉遠(yuǎn)彼此之間的距離。
“應(yīng)該的,”澀澀地咽下一口唾沫,我一動不動地盯著腳下,似提醒自己,也似提醒他:“畢竟……我們現(xiàn)在只是老板與員工的關(guān)系,您是老板,我是員工……”
“柳歆婷!”沉沉地喊了一聲我的名字,林宇浩猛地翻身坐了起來,“你到底什么意思?”
“……”抬頭,莫名地看向他,我擰起眉頭,“什么……什么意思?”
“看我一次又一次地在你身上吃癟,很好玩是不是?”隱忍地看我半天,最終他沒忍住,指著我鼻子,吼了出來,“你TMD別這么吊著我,一次性給我個痛快,行不行?”
我愣了愣,心頭火起,別人怎么說我都可以,但我最忌諱的就是“玩弄感情”這頂帽子,更何況,我早已認(rèn)清他是有婦之夫的現(xiàn)實,從來沒有過要和他玩感情游戲的念頭,所以饒是再好的脾氣和涵養(yǎng)我也不愿委屈自己認(rèn)下他這樣的指責(zé)。
“神經(jīng)??!”冷冷地看他一眼,我本想反駁幾句,可思來思去感覺說什么話都是多余,最終只得丟出一句“隨你怎么想!”然后一身冷傲地走出房間。
我只是想盡快地離林宇浩遠(yuǎn)點,想盡量不在他面前流露出情緒,想盡量不給自己和他吵架的機會,可我沒想到……在發(fā)生了那樣和諧溫馨的共處一室后,在給了林宇浩我們之間有可能復(fù)合的希望后,這樣決絕的拋下和對他無所謂的態(tài)度實際上已經(jīng)等同于被他說中事實而默認(rèn)了他的指責(zé)……
而林宇浩也不知道我的真實想法。
不知道我以為那纏綣的親近是夢境。
不知道我以為他的曖昧是調(diào)戲,是報復(fù)。
不知道我早已誤認(rèn)他是有婦之夫。
他只是以為我不愛他,不在乎他,所以……
一切的恩怨產(chǎn)生于誤會。
我不知道我離開后林宇浩一個人在房間里是如何度過的,我只知道數(shù)小時后,坐在回程的車?yán)铮钟詈瓶次业捻紫窠Y(jié)了一層寒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