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可能?”嘴邊泛起冷冽的譏誚,母親睨著林宇浩,“不相信的話你問柳歆婷,如果不是你媽瘋狗似的跑到醫(yī)院來吐了些瘋話,孩子怎么會掉?”
母親的語氣肯定而憤恨,眼神更是不屑而嘲諷。
仿佛有地震滾過林宇浩腳下,他臉色驟然變得難看起來。他稍稍移動了一下,但隨之便站穩(wěn)了腳跟,既沒有再動,也沒有吭聲。
良久——
“真的是因為……我媽?”他平靜地看向我,眼神依然沉靜,幽深,可眼底深處卻有著翻江倒海的情緒在卷涌,似震驚,似了然,似內(nèi)疚,然而又那樣的矛盾和糾結(jié)。
心里痛苦糾結(jié)成一片,我不知該如何回答,只能凄楚地望著他,試圖在沉默中逃避,卻不想這樣的態(tài)度,竟是間接地承認(rèn)了事實。
林宇浩面色一晃,剎那蒼白,連眼神也變得復(fù)雜起來。
“真的是因為我媽……這么說……那些事……也是……真的了……”喃喃地自言自語著,他慢慢垂下目光。
那些事?
什么那些事?
難道他早已知道了些什么?
心頭劃過一絲疑慮,我怔怔地看著林宇浩。
燈光鮮亮,他低垂的臉卻全湮沒在陰影之中,雖然離我近在咫尺,但我卻幾乎看不清他的眼神,只能從他緊握的拳頭感覺出他胸腔內(nèi)的矛盾和痛苦。
我心中一疼,不由伸出手去撫摸他的手背。
當(dāng)著母親,我本該回避與林宇浩的過于親密,可見他這般失魂落魄地立在我眼前,我頗覺心中不忍。他雖沒說什么,我卻知曉他心里的痛苦、悲傷、糾結(jié)、矛盾、惱怒……自己的母親弄沒了自己的孩子,雖然孩子還未成型,然終究是條生命,而且兩方都和自己血脈相戚,傷到任何一方自己心中本都不好過,何況孩子的離去還是自己的母親造成的。
“為什么?”倔強(qiáng)而僵直地站著,他一動不動,但緊緊地用力地反抓住了我的手。他抓得很緊,可以感覺到他手指的僵硬和顫抖,于是,我的身軀連同四肢漸漸也開始僵硬和顫抖。
屋子里氣氛,沉重如墨。
似乎過了很久,又似乎只是過了幾秒。
林宇浩慢慢松開手。
他若有所思地緩緩站起身,陡峭的眉峰之間凌聳出一股犀利的鋒銳,挺直的身姿被頭頂嗚嗚鳴動的日光燈照得一半蒼白一半陰暗。
“我母親和你……不但以前認(rèn)識,而且還有……矛盾,對不對?”眼睛直視著我的母親,他用一種很深沉的語調(diào),緩緩道出自己的猜測,前一刻的脆弱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他的眼神一片漆黑,黑眸中閃爍著深沉的幽光,泄露了他內(nèi)心復(fù)雜的情緒。
他揣摩到了!
我驀地白了臉色。
我最害怕的……終究還是……來了!
“林宇浩!”我欲出言相阻,迎上母親淡冷無比的神色和林宇浩暮靄沉沉的目光,不由得索瑟一下,住了嘴。
看來,怎么避也避不開了……
想起以前和林宇浩的種種不對盤,冥冥之中也許天意早就讓我和林宇浩停滯在了“冤家”的位置,只是我太執(zhí)拗,太相信童話,總幻想著也許有一天我能突破過去的束縛,能以自己的能力改變曾經(jīng)的對立,現(xiàn)在看來,無論我怎么逃避,我和林宇浩……終究還是要回歸原位!
一陣大悲大慟噴薄襲上心口,因為看清楚了命運(yùn)的軌跡,無法再說出任何阻攔的話,我只能呆呆地坐在病床上,也不知自己此刻是何面色,只覺悲傷、絕望、痛苦像鋒利的匕首,一刀一刀,戳在心上。
母親不屑地點(diǎn)點(diǎn)頭。
“不錯!”
雖然是意料中揪心的答案,林宇浩仍然重重一滯。
他的神色逐漸變得涼薄,雙手垂在身體兩側(cè),修長的手指根根緊握,骨節(jié)泛白,而我心中也一片冰涼,連最后一點(diǎn)希冀也沒入了深淵。
“能……告訴我是什么矛盾嗎?”他僵硬地站著,嘴角帶著些嘲意,下巴像大理石一樣剛毅,一雙黑眸冷冷地迎視著我母親,里面好似夾著霜含著雪,又好似有熊熊烈焰在燃燒。
母親譏誚地扯了扯嘴角,看著林宇浩的目光淡漠得近乎冷酷。
“你去問問李玉蓮和林澤煜做了什么‘好事’,就知道了!”
疾忿冰冷的語氣,表面上聽起來干凈利落,可任誰都聽得出來有譏諷般的淡淡憐憫,更有幸災(zāi)樂禍的怨懟。
林宇浩一下變得面沉如水,波瀾不興,卻又風(fēng)暴凝結(jié)。
“原因在我父母身上?”黑眸微瞇,他面無表情地立在那里,目中冷涼,深不見底,有著誰也看不懂的深邃。
母親冷哼一聲,算是回答。
林宇浩一動不動地站著,面色沉郁,目光冷峻,可是,我卻能夠感受到他緊繃身軀散發(fā)出的痛苦憤怒之意。
這樣的林宇浩,我無言勸慰,只能傷感地看著,心中酸澀到幾欲落淚。
病房里死一般的寂靜。
沒有人再說話,也沒有人再吭聲。
良久,看著母親和林宇浩之間的冷漠怨懟,感受著已經(jīng)降至冰冷的沉寂氣氛,我再次訕訕開口,“林宇浩,你先回去,有什么……我們以后再說,好嗎?”
這次,林宇浩應(yīng)了我。
他慢慢轉(zhuǎn)過身,看向我,黑瞳如暮如夜般深沉幽暗,隱含一絲掙扎,“我先回去了……不管怎樣……我會弄清楚事情的真相……我相信有一天……事情會水落石出?!庇纳顝?fù)雜的眸光膠著在我的臉上,最后四個字?jǐn)蒯斀罔F,敲得我心頭狠狠一顫。
我提了提嘴角,終是心頭難受,笑也笑不出,只能虛軟地點(diǎn)點(diǎn)頭。
于是他迅速轉(zhuǎn)過身,步伐絕決地離開。
林宇浩的身影很快在門口消失……也許弄清了事情的真相后,他不會再回來……即使回來……我和他……也不可能再恢復(fù)到從前那樣……所以……
心一寸一寸灰滅,手一點(diǎn)一點(diǎn)冰涼,我的目光緊緊停留在那扇已經(jīng)闔上的門上。
風(fēng)若有情風(fēng)亦憂,人若有情人自傷。
怨不得任何人,是我自己太輕視自己的意念,對他動了情,動了心,對他生了不該生的企盼,明知他家和我們家有著陳仇舊恨,卻仍舊在他的溫柔、他的強(qiáng)硬、他的執(zhí)拗中生出了如斯的癡戀。
是我自己太任性,太逃避事實。
有夜風(fēng)刮進(jìn)屋里。
滿屋靜寂,僅余風(fēng)聲。
我克制不住打了個寒噤,回頭看見母親陰郁著臉沉默地走到病床前從保溫桶里為我倒出飯菜,體內(nèi)頓時升騰起一把羞愧的烈火,冷熱交替,冰冰地透,熱熱地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