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jié) 一碗粥
“不……不……不要！”
隨著一聲驚呼，那孩子猛地坐起身來，此時豆大的汗珠正從其額上不斷滾落。很明顯，他這是剛從惡夢中驚醒的。
由于天色已漸漸變得昏暗，所以彭遠(yuǎn)便索性決定今晚就留在這采石村過夜。和先前沈明所見到的情形一樣，眼下村中只一片狼藉，幾乎家家戶戶都被翻得亂七八糟。不用說，這肯定又是賊子的“杰作”。而就在那孩子昏睡之際，彭遠(yuǎn)卻也是一直守在他的身邊。
“來，先喝口水吧。”
彭遠(yuǎn)將水碗慢慢遞到了對方面前，那孩子則也趕忙將之接過，隨后便大口大口地喝了起來。這之后彭遠(yuǎn)又為其端過一碗粥，雖說只是一碗淡淡的稀飯，可此時那早已餓壞的孩子卻是連忙抱起，開始狼吞虎咽。
不一會兒的工夫，碗里的粥就被一掃而光。那孩子只又伸長舌頭仔細(xì)舔了舔碗底，之后這才依依不舍地把碗還給了對方。彭遠(yuǎn)就知道那孩子還沒吃飽，于是趕緊又為其重新添了一碗。
“別著急，慢慢吃?！?p> 而望著那碗里熱騰騰的米粥，孩子又怎肯慢慢吃?？删驮谒麆傄炔患按卦俅螌⑼肱醯阶约鹤爝厱r，那孩子卻又是不知怎地突然一下停住了。
彭遠(yuǎn)還以為是對方舍不得吃，于是道：“沒關(guān)系，鍋里還有，你放心吃吧?！?p> 可誰知話音剛落，一顆晶瑩的淚珠便從那孩子的臉上滾落到了碗中。
“俺……俺娘還沒吃呢，我想……我想把這碗粥留給俺娘。”
孩子終于開口了，而他的話卻也是忽然提醒了彭遠(yuǎn)。
“怎么，你知道你娘在哪里？”
孩子輕輕點(diǎn)了點(diǎn)頭。
“那村里其他人也和你娘在一起嗎？”
孩子又點(diǎn)了點(diǎn)頭。
“那你現(xiàn)在帶我去找他們好不好？順便也把這粥給你娘送去?！?p> 猶豫片刻，那孩子什么也沒說，只靜靜地捧起粥碗，慢慢走出了屋。彭遠(yuǎn)見狀趕緊叫上石紹、沈明，在帶上幾個軍士后，他們便手舉火把跟著那孩子一起向北出了村。
“大哥，他這是要把咱們帶到哪兒去呀？”
“別著急，應(yīng)該不會太遠(yuǎn)的?！?p> 然而，昏暗中那泥濘的江邊小路卻也是顯得格外難走。彭遠(yuǎn)他們就這樣?xùn)|倒西歪地盡量在后面跟住對方，可沒走多一會兒，他們就已被那孩子落下了一大截。
“這黑燈瞎火的，那小子怎么走得這么快？”
沈明一邊忙著低頭找路，一邊卻又是不停地抱怨著。突然，那走在最前面的彭遠(yuǎn)停了下來。
“誒，大哥，怎么不走了？”
彭遠(yuǎn)忙回手示意后面的人也趕緊停下。
“你們聽?！?p> 可除了那江水拍打岸邊的濤聲外，沈明他們便就再什么也沒聽到了。
“噢，我聽見了！”石紹忽在邊上小聲道。
眾人忙又安靜下來。而透過那滔滔的江水聲，很快他們便也聽到了同樣的聲音。
“娘，喝口粥吧，再喝一口吧……”
彭遠(yuǎn)忙回過頭來。
“是那孩子?！?p> 于是，幾人趕緊朝聲音傳來的方向走去。而當(dāng)他們好不容易來到那孩子身后時，卻發(fā)現(xiàn)此刻他正跪在地上給身旁一個枯瘦的女人輕輕喂著手里的粥。那女人只是這樣靜靜地躺著，無論身旁的孩子如何呼喚，可她卻就是沒有任何回應(yīng)。
“娘，你已經(jīng)好多天都沒吃東西了，趕緊喝一口吧。”
然而，那女人只是依舊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快，快拿火把來?！?p> 彭遠(yuǎn)忙舉起火把慢慢走到那孩子身邊，而就在他俯身照亮那女人面龐的一瞬間，彭遠(yuǎn)卻只覺背脊一涼，當(dāng)即一下子坐到了地上。沈明本還想趕緊上前攙扶，卻不知被自己腳邊什么東西給絆了一下。
“什么鬼東西？”
沈明忙舉過火把朝自己腳邊照了照，可他這一瞅卻也是不禁被驚得當(dāng)場叫出聲來。
“??！”
原來，那絆倒他的乃是一具橫在路邊的腐尸。
石紹忙快步來到彭遠(yuǎn)身邊。
“元德兄，你沒事吧？”
“我沒事?！?p> “那個女人怎么樣了？”
彭遠(yuǎn)一聽卻是忙扭過頭來朝石紹吞吞吐吐道：“她……她已經(jīng)……她已經(jīng)死了?！?p> 身后的軍士這才也趕緊高高舉起手中火把將周圍照亮，卻發(fā)現(xiàn)原來就在他們身旁正橫七豎八地躺著不下百具尸體。而伴著那一股股撲鼻的惡臭，一群人也頓時跟著緊張起來。
“這……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別怕，他們都是好人。”那孩子忽在邊上開口道。
“怎么，你認(rèn)識他們？”
“嗯，他們就是你要找的那些村民。”
“?。 ?p> “那……那他們……他們怎么全都……”
這次孩子卻并未回答。
“難道……難道是那些賊眾……”
終于，彭遠(yuǎn)這才也總算明白之前那孩子見到他們時為何會有如此反應(yīng)，而他也終于知道對方所說的“死了”指的是誰了。
只聽那孩子開始用顫抖的聲音講述起當(dāng)日所發(fā)生的事情——
“那晚屋外正下著大雨，突然間一大群人闖進(jìn)了我們的村子，剛開始時里長大伯還在和他們理論著什么，可后來他們中一個騎馬的卻是忽然上前殺死了大伯，這之后對方便開始到處殺人，情急之下俺娘讓我鉆進(jìn)了村北的一口枯井中，我就這樣一直躲在里面聽著外頭的喊殺聲、哭號聲，直至第二天雨停后，我見外面沒什么動靜了，于是這才又偷偷從井里爬了出來，原本剛開始時我也沒找到他們其他人，還以為是大伙兒全被那些人給抓走了，直到后來我發(fā)現(xiàn)了這里——阿婆、趙大伯、李嬸家的小華，還有……還有俺娘，他們……他們……嗚嗚——”
終于，孩子再也說不下去了，他的聲音已被那止不住的淚水所淹沒。
而面對這周圍的一切，此時彭遠(yuǎn)也不知究竟該說些什么了。他趕緊過去一把抱住那孩子。
“別難過，走，先跟我們回去吧?！?p> “不，我不走！我還要給俺娘喂粥呢……”
“孩子，你娘她……你娘她已經(jīng)死了?！迸磉h(yuǎn)強(qiáng)忍著自己的淚水道。
“不，你胡說！俺娘她沒有死，沒有死……”
“孩子，你聽我說！”彭遠(yuǎn)忙用力搖了搖對方的肩頭道，“現(xiàn)在已經(jīng)很晚了，你娘她……你娘她也要休息了，所以你還是先跟我們回去，等明日天亮后我再帶你來見你娘，好不好？”
彭遠(yuǎn)努力控制著語氣，盡量不讓那孩子聽出自己聲音中的顫抖。
“不，我要和我娘在一起！和我娘在一起！嗚——”
可彭遠(yuǎn)卻已顧不得那許多，只一把將孩子抱起，快步向回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