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外馬蹄聲至，呼喝聲音變得惶急，李孝皺起眉頭，問道：“童子，外頭戰(zhàn)況如何？”
不等小童回答，岳飛就道：“神醫(yī)不用多慮，想是我援軍到了?！?p> “你……聽得出？”李孝吃驚道。
“別家的會聽錯，自家戰(zhàn)馬的聲音不會?！钡f到這里岳飛又皺起眉頭，“出乎意料，梁興這個山賊中的君子也來動手？”
童子爬上院墻，張望著道：“好多人……真是梁大當家的人?！?p> 岳飛笑了笑，大步走出屋子。李孝小心攙扶著他，卻被推開。岳飛扯下繃帶，淡然道：“被人看到我要你扶，這仗就不用打了?！?p> “說的也是，那你跟著我的腳步聲?！崩钚⑽⑿Φ?。
岳飛濃眉輕揚，這個女神醫(yī)為何如此幫自己？
兩人來到院外，院前靠近湖邊的是高寵、張憲、管云，南面道路上是徐慶、湯懷、張顯為首的二十騎岳家軍。東面道路上是兩路山賊，一路是來自信王趙榛的刺客大約七十多人，地上的尸體也是屬于他們。另一路是忠義保社的人，大約有三百多人，各個背負雙刀。
雙方距離不遠，大約只有二十步，劍拔弩張氣勢洶洶。管云和張憲皆是多處負傷，若非山賊方畏懼高寵的武力，早就蜂擁而上。如今高寵手里轉(zhuǎn)動著虎頭湛金槍，雙目冰冷地看著前方，震懾得數(shù)百山賊都不敢輕舉妄動。
“大哥。”高寵見到岳飛吃了一驚，他注意到大哥雙目雖然睜著，實際并無好轉(zhuǎn)。
岳飛笑了笑，沉聲道：“給我大弓?！?p> 管云將弓箭交到他的手里。岳飛沖著敵方高聲道：“不知來的是哪座山寨，為何要對付我岳飛。如今金人橫行太行山，我們宋人卻在窩里斗。你們算什么英雄好漢？”
信王的山賊頭目名叫石碎，他冷笑道：“我家主人為趙氏宗親天朝貴胄，手里有你擁兵謀反的證據(jù)。今日拿你伏法?！?p> “什么證據(jù)？人證還是物證？”岳飛反問。
石碎怒道：“人證物證都有，還不束手就擒。或許留你一條……”
他話未說完，岳飛已拉開大弓，弓箭劃破夜空，箭矢一閃正中石碎的肩膀。眾山賊見到這一幕，嚇得不約而同向后急退，雙方距離一下子拉開到五六十步。
“威武！”李孝和高寵同時大叫。
岳飛怔怔地把臉轉(zhuǎn)向李孝，但看不清對方面容。他深吸口氣，仍舊對敵人道：“我岳飛帶著一干弟兄浴血太行。大小二十余戰(zhàn)，殺的全是金狗。擁兵謀反？何其荒謬！你家主子自己是不是皇家貴胄，是不是姓趙，誰又能證明？我不過是不信他是皇室子弟，他就要治我的罪？卻又不敢不親自來此，是為真正的懦夫！你莫要多言，若還不走，下一箭就不是射你肩頭了?！?p> “你，你……”石碎拔下箭頭，驚恐地看著對方，不是說他眼睛看不見嗎？怎么會這么準？
“哪里來的潑材，敢威脅我大哥！”遠端又有人馬到來，這次來的是張用和楊再興。
張用罵罵咧咧帶人橫在道路中間，惡狠狠地盯著石碎?！跋霘⒃里w的先問過我張用！”
楊再興則對著忠義保社的隊伍喊道：“我們知曉那信王是賊人冒充，你們梁當家還蒙在鼓里。若真要為了一介騙子殺了大英雄岳飛，你們忠義保社顏面何在？”
曹成雖在太行山素有惡名，他身邊的楊殺神卻是出了名的說一不二。他的話引得忠義保社眾人竊竊私語。
神醫(yī)李孝上前兩步道：“我能證明岳飛說的話是真的。忠義保社的弟兄不可鑄成大錯！”
張用看到李孝，面色一變，不敢置信的認真打量對方。他之前并未見過梁興的神醫(yī)。
楊再興提著大槍站到高寵附近，冷笑道：“若是執(zhí)迷不悟，就問過我的鐵槍！”
徐慶一路小跑，來到岳飛身邊，低聲道：“大哥放心，王貴帶著弟兄們就在后頭，很快就到。”
岳飛點點頭，神情淡然對前方道：“要戰(zhàn)便戰(zhàn)，不戰(zhàn)就滾！”
周圍的山賊猶猶豫豫，沒人敢上前，也無人后退。
高寵大怒，虎頭湛金槍舞向湖面，平靜的湖水被劈開一條兩丈多長兩尺深的裂痕。山賊里不知是誰大叫聲撒腿飛奔，其他人跟著一哄而散。
看著收攏的水面，楊再興表情古怪地看著少年，這一擊怕是他也做不到……此子深不可測！
“散了？”岳飛笑道，神情里帶著些許疲憊，他最不喜歡的就是宋人打宋人。
張用、張顯、湯懷上前拜見，并請示要不要追擊假信王。岳飛不想對付信王，讓他們?nèi)ヒ娧Q，自己忽然扶住李孝的手臂走向院子。
高寵和張憲不明就里，但高寵暗自替其守住門戶。
回到屋內(nèi)，只剩下岳飛和李孝。岳飛注視著對方，仿佛自己能看得清一般，輕聲道：“是你嗎？”
“不是……”李孝一臉惶急，又道，“不知你說的什么?！?p> “這里是歸雁湖，你是不是平雁？”岳飛再一次道，“雖然我看不見，但請不要騙我?！?p> 李孝眼中淚光閃動，咬著嘴唇，輕聲道：“你為何看不見，也能認得出？”
“平時或許很難?！痹里w伸出手道，“但我記得戰(zhàn)場上的你，記得很清楚，一刻不曾忘記?！?p> 李孝呼吸略顯急促，慢慢道：“你我本不該這樣相認，我原想找個更好的機會?！?p> “只要你還活著，還需要什么更好的時機？”岳飛笑道。
李孝攬住岳飛的手臂痛哭失聲。她是姚平雁，那個在壽陽城陪著岳飛九死一生，最終墜崖的姚家女將。
岳飛緊緊攬著對方，越抱越緊眼淚也止不住的流下來。
從沒想過會失而復得，然而竟真的回來了。
姚平雁當日在壽陽城外，為了不成為岳飛的拖累跳崖自盡。醒來時，已在下游的一條漁船上。船主李春安是山西名醫(yī)膝下無子，姚平雁拜其為義父，以報救命之恩。一年之后，李春安死于戰(zhàn)亂。姚平雁流落江湖，她不是沒想過去找姚家軍，但汴梁保衛(wèi)戰(zhàn)后姚家精英死的死貶的貶，大亂之后不知投奔何人。
姚平雁在太行山下遇到金兵，幸遇梁興的忠義保社搭救，得以保全性命。之后姚平雁救治了忠義保社的傷員，作為醫(yī)生留在山寨。因其醫(yī)術(shù)高明，被太行山的百姓奉為神醫(yī)。用姚平雁的話說，她學醫(yī)似乎有些天分。
因為姚平雁這個中間人，岳飛他們和梁興很快達成和解。假信王連夜離開老熊嶺去往東太行，路上曹成派人追擊，但沒有截殺成功。
岳飛在女神醫(yī)的照料下，很快就恢復如初。五日后，他們帶著薛鶴回歸老羊嶺兵營。
姚平雁向梁興坦白了身份，告知她本是將門之女，需要回歸宋營。梁興雖然不舍，但知道不能勉強，于是派給對方十名女兵，讓她們一起去宋營。
岳飛對此事有些為難，一來他希望姚平雁能在身旁，但他也明白軍隊里帶著女人是很麻煩的事。女兵即便再能打，當年并州女營的凄慘下場，仍然讓他記憶猶新。
姚平雁道：“我知你有猶豫，但我在你營里，對所有兄弟的性命都是保障。何況我又不是要做你的壓寨夫人，你怕什么人口水？”
岳飛笑道：“若我是山大王，反而什么也不怕了。山大王只需照顧自己，偌大江山我定能護你周全，而作為官軍我必須主動去打金兵。”
“我不會拖你后腿?！币ζ窖闩馈?p> “我知道?！痹里w認真道，“所以我才要考慮更多?！?p> 姚平雁眼中閃過無盡的溫柔，慢慢道：“有一事我要告訴你，因為我姚家在朝廷受了大難。我又是死里逃生，所以姚平雁的名字我不想用了。如今我對外叫李孝，其實我義父給我取的名字叫李孝娥。你叫我李娃亦可?！?p> “李娃，真是好名字。”岳飛微笑道，“日后就請你多照顧了。”
一個半月后太行山的冬天到來了。寒冷的冬日，山林間一片斑白，讓人恨不得整日蜷縮在營里。岳家軍的戰(zhàn)士軍衣單薄，依然每日操練不歇，部分投軍才一月的山賊又回到過去的山寨。即便如此，由于岳飛威名在外，部隊人數(shù)陸續(xù)增加到了五百人，就連管云也帶了六七個新兵。岳飛選出五十個擅射者組成弓箭隊，由湯懷統(tǒng)領(lǐng)。
士兵在雪地里練習箭樹，連拉弓的時候也在不停的哆嗦。湯懷板著臉，在后一棍一棍的敲打他們，金兵的弓箭在冰雪里可不會哆嗦。
徐慶、湯懷、姚政等相州出身的老兵，終于見到了傳說中岳飛在并州的女人，因此對李娃格外尊重。但岳飛告知他們不許再提姚家的事，李娃如今只是隨軍大夫。薛鶴對李娃驚若天人，畢竟是對方妙手回春把自己治好的，現(xiàn)在不說動武，至少可以下地行走了。
兄弟幾個私下也議論過，畢竟家里還有大嫂子，不知大哥對這個小嫂子該怎么安排。
徐慶認為哪個達官貴人沒有三妻四妾？這根本不是問題。湯懷則覺得沒有那么簡單，畢竟從能力上說李娃比劉氏要強上許多，而名分這種事，又最講究先入為主。
他們的議論對岳飛并不構(gòu)成影響，盡管岳飛也不知道家里的劉氏會怎么看待他，但如今他所能做的，就是不讓李娃再離開。他很明白李娃也在考慮這事兒，雖然這事并不是兩人能討論清楚的。
“人要相信自己的感覺。尤其是感情的事，感覺不會騙你?！睆堄煤苷J真地對岳飛說，“大小嫂子見面，絕不是眼前的事。現(xiàn)在不用太操心了。”
岳飛想到劉氏若是知道此事的神情，不由輕輕嘆了口氣。不能在家照顧她母子已有愧疚，若再帶回去一個……但他手里諸多軍務(wù)，很快就把注意力放在金兵身上了。
白鹿山王彥的兵力竟然迅速達到了三萬，他苦于軍隊裝備沒有著落，于是嘗試著攻擊南太行的金兵。幾日來白鹿山的宋軍和白虎崖、九分寨的金兵打了兩場一勝一負，盡管兵力優(yōu)勢，但宋軍并未占到便宜。岳飛仍在整編新兵，而且無法加入王彥的序列，所以并未出手，但他有機會觀察了第二場戰(zhàn)斗，心里暗暗下定決心。
“小雪”的那一天，岳飛約了曹成、梁興以及西太行大小山寨的十八個山賊頭領(lǐng)到營里議事。
“感謝各位來到我營。岳某在此開門見山，不玩虛的?！痹里w抱拳道，“這個冬天，我想把金兵主力趕出西太行?！?p> 梁興微笑道：“西太行有金兵五千。金兵單兵能力遠勝與我，而且他們大冬天的并不外出，只留在營寨里享福。我們即便有萬人，也難攻下金兵營寨?！?p> 曹成見岳飛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笑道：“岳統(tǒng)制想必已有方略。”
岳飛笑了笑，讓張憲簡述方略。
“黑龍死后，金兵在太行山的兵力主要分在九分寨和白虎崖，白虎崖的黑風大王獨領(lǐng)三千金兵。九分寨的薩利烏帶著兩千人。兩個金營距離半日路程，看上去似乎難以撼動?！睆垜椯u了個關(guān)子，停了停才道，“卻不知，黑風和薩利烏之間互不服氣，在這兩個月里已互不往來。我們要做的就是圍一營，打一營?！?p> “你說他們互不往來，又怎么確定會派兵支援另一營呢？”梁興問。
“因為時近年底，金兵會派官員慰問太行山駐軍?！睆垜椀?，“若有上級官員在，另一處的兵馬即便厭惡對方，也不得不救?！?p> 曹成笑道：“你們了解的到是清楚。想必連官員會先去哪一座山寨也了解到了？”
張憲道：“我們有河西招撫司的軍報共享，因此對金兵動向比較清楚。本次撫軍的官員名叫希爾金，他和薩利烏是舊相識，所以他會先去薩利烏的九分寨?！?p> “即便引出了金兵。黑風手里有三千人，即便只出動兩千，我們又如何對其正面攻擊？”曹成問。
岳飛道：“簡單的方略就是這樣，詳細戰(zhàn)術(shù)稍后再議。我這次會面，是希望各大當家支援人馬?！?p> 梁興笑道：“我知你擅長冒險進擊，這次方略你有幾分把握？比長蛇谷的把握大嗎？”
岳飛道：“七分?！?p> 曹成冷笑道：“死的人也比上次多吧？”
“打仗沒有不死人的?！痹里w正色道，“女真奪我中原，你我若貪生怕死，如何復我神州？”
山賊里有人道：“死的是士兵不是你。”
岳飛沒說話，張用先瞪起眼睛道：“誰不知我大哥每當戰(zhàn)陣，必定舉旗在前？你說的什么混賬話？”
曹成摸摸鼻子，笑道：“岳統(tǒng)制需要多少人？”
岳飛道：“我只需要三千人。我知道你們西太行有數(shù)萬豪杰，這要求不算高吧？”
梁興沉聲道：“我可以支援五百人。我想張用至少也能給你一千人?！?p> 曹成笑道：“那別人湊湊數(shù)，就沒我什么事了。但是兵當然越多越好。我愿意幫你湊足五千人。不過我有一個條件。”
“請說?！痹里w道。
曹成道：“趕走金人之后，岳統(tǒng)制能否分兵前往東太行，幫我們弟兄解決那假信王？”
岳飛瞇起眼睛，冷冷注視著對方，回絕道：“不能?！?p> “官軍剿匪也是正理，何況那家伙冒充趙家人，為了殺你甚至私通金人，難道你不該管嗎？”曹成奇道。
岳飛道：“若我能做主，宋人不殺宋人。他的確私通金人，但他手下那么多大宋子民，并不知道此事。戰(zhàn)必殺人，那些人罪不該死?！?p> 曹成笑著對梁興道：“岳統(tǒng)制還真是古板人?！?p> “我想你會有辦法對付他?！痹里w道。
“人各有志?！绷号d苦笑道。
張用高聲道：“我不是官軍，但我愿意替大哥出兵，解決金狗之后，我那兩千人聽你差遣?！?p> 曹成撇嘴道：“你那兩千人本就入伙了的?！彼纯粗車娙?，隨即拱手笑道，“罷了，岳飛你如此高風亮節(jié)，讓我有點相形見穢了。我替你湊足五千人，也不提任何條件。我們殺金狗，將那些該死的女真人趕出太行山！”
大廳中眾人一起發(fā)出歡呼。曹成、梁興把準備的水酒送了上來，大伙兒的歡呼聲更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