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凌公墓,陳千嶼拿著束百合花端正的站在墓前,照片里的母親笑得溫婉依舊。她伸手撫下了墓碑上飄落的落葉,然后微笑著彎腰將花束放在墓前。
“媽,我來看你了?!?p> 一陣微風拂過,放在墓前的花瓣微微晃動,百合花的枝葉靠在照片上,擋住了媽媽微笑的臉。她彎腰將花挪了挪,記得媽媽最討厭別人碰她的臉了。
很多時候,人們的記憶,會在某個瞬間,因為一個風馬不接的念頭,從而破開記憶的枷鎖。那些你曾竭力掩埋的曾經(jīng),會順著這個缺口,一發(fā)不可收拾的涌入你腦海之中,排山倒海的…傾泄而來。
記得那是深秋的夜,陳千嶼披著件黑色夾克站在一棟高樓下,身邊人來人往喧囂無比,可她卻覺得空蕩得厲害。紅藍兩色的燈光不停地交替閃爍,冰冷尖銳的光芒刺痛了她的雙眼。
身著白褂的醫(yī)護人員從大樓里抬出一具又一具裹著白布的尸體,嘴里高呼著公式化的句子撞開人群,抬上車后絕塵而去。
人們悲痛欲絕的哭喊聲如同把滯鈍的剪刀,緩慢地將她的心臟裁剪成碎片。
奇怪的是,看著痛哭流涕的人們,一向愛哭鼻子的她卻半滴淚水也掉不下來,只是呆呆的站在原地看著,冷靜得不像她認識的那個自己。
一個個鮮活的生命,在這場彌天大火中消失得干干凈凈,化作漂浮在城市上空的縷縷炊煙。復又被風毫不留情的吹散,將他們曾經(jīng)存在的痕跡抹得干干凈凈,就像不曾來過一般。
她聽到人群中有人大聲呼喊著她的名字,一聲又一聲執(zhí)著的不曾間斷。聲音的主人來到了她的面前,臉上神色復雜得難以分辨。他說,被害者名單已經(jīng)列出來了,你去警察局看看吧。
她這才抬起頭看了那人一眼,沒有多余情緒淡淡的一眼,然后轉(zhuǎn)身走向了警察局。
從大樓到警局短短十分鐘的路程,卻被她走得像一個世紀那么漫長。
警局充斥著遇害者家屬的哭鬧聲,她眨了眨眼睛想要隔絕這一切,來回幾次卻只不過證明了是她異想天開。
報出母親姓名后,警察略帶同情的看了她一眼,從抽屜里取出一張被燒掉了兩個角的身份證遞給她。她接過東西,清清楚楚的在完好的部分上看見了母親的照片和她的名字。
她抬起頭看著警察,將那張殘缺的身份證退了回去,語氣冷淡?!澳愀沐e了,這不是我媽媽的?!?p> 說罷,她轉(zhuǎn)過身走到等待區(qū)坐下,面無表情的掏出手機,母親的慈愛的目光穿過液晶顯示屏與她無聲對視。
照片是自己大一報道前在家照的,那時母親拉著她說:你長這么大就沒出過遠門,想我了就看看照片,想家了就回來。錢不夠就告訴媽,千萬別委屈自己。
“啪——”手機應聲落在地面,眼淚跟著從眼眶滑落。液晶屏裂開了母親好看的臉頰,淚滴裝飾了那破碎的美。
陳千嶼看著摔在地上的手機,突然笑了一下。下一秒,她的頭重重撞在警局的墻上。
鮮血噴濺、滴落、凝固,鮮紅的血滴在白墻暈染開來,如同開在深冬的一樹紅梅,嫣然怒放。
她再也看不清人們的表情,聽不清人們的話語,卻依舊在笑,像是三月的春風。隱約間,她聽見有人叫她的名字,有滾燙的淚珠落在了她頸窩,哽咽著問她為何這么傻。
再次醒來,空蕩蕩的房間里她只見到了齊凡。
她哭著拉住他說自己殺人了,滿手都是血。
他冷笑著反問她,你就這樣討厭子宥嗎,就連做夢也想著殺他?
齊凡叫來一個心理醫(yī)生分析了一下病癥,醫(yī)生說她心理壓力太大,如果再繼續(xù)這樣下去不排除會有違法或是精神崩潰后果。然后他冷哼了一聲便把她一個人丟在房間。他說,陳千嶼,你該好好靜靜。
她在病房坐了一下午,也沒能等到冷靜下來,卻等來了一襲白色紗裙的汪煙。
后來的事情她記不大清了,她忘了自己是怎么走出醫(yī)院的,忘了是如何收下那張面額頗大的支票的,忘了那時倉惶無措的那個可憐人。
或者說她潛意識里模糊了那段記憶,和記憶里那個太過狼狽的自己。
可總有那么段記憶讓她深刻得連裝傻都做不到,汪煙的一字一句,她都記得。也是,那樣的誅心之言,任憑她多么刻意,都忘不了。
汪煙說:“凱瑞要想打開西南市場就必須有何家的支持,所以陳千嶼,不要怪他,他的身不由己你永遠不會懂得。他說他愿意照顧你一生來彌補你母親的事情,在他的庇護下,你的下半輩子便可衣食無憂、錦衣玉食了。這樣的巨大的代價,于他、于我,都是不公平的。陳千嶼,反問你自己,你能夠心安理得的接受你母親用生命給你換來的一世安逸嗎?如果你還是接受不了的話,就拿著這筆錢走吧。與其相互折磨,不如相忘于江湖。成全我們的幸福,也放過你自己。”
然后,她從汪煙的電話里聽見了徐子宥熟悉的聲音。
他說:如果,陳千嶼從來都沒有出現(xiàn)過,那該多好。
汪煙的話似一記響亮的巴掌,打得她回不過神。一字一句都像刀片一樣割在她心上,血淋淋的痛著。
原來一直以來,她都是擋路石一般的存在啊。
說實在的,過了這么久的時間她已經(jīng)不太記得當時那些細枝末節(jié)的東西,可只要一想起那事,她還能在瞬間進入當時那種悲戚的心理狀態(tài)之中。
自以為是的愛情被擺在眼前的現(xiàn)實,輕而易舉的粉碎,原本被堵得滿滿的安全感就像被風刮破的窗戶紙,涼颼颼的讓她孤立無援緩不過神。
冰冷的風在僻靜的墓林里似乎更加猖狂,周遭的樹葉伴著它沙沙作響。
溫暖的外套準確無誤地落在陳千嶼的肩頭,打斷了她的思緒。
回過頭,她看見歐沐宸正站在身后溫暖的笑著。
“你怎么來了?”
“剛出差回來想說去看看你,見你沒在家所以來這看看?!?p> 陳千嶼笑笑,透著一股凄然?!澳泸_我。”
“好吧,我見到了你室友。”歐沐宸聳聳肩,“也知道這段時間你在凱瑞的事了?!?p> 她微愣,輕笑著不著痕跡的叉開話題?!澳氵@一出差就是兩個月,老板給你漲工資了吧?”
“漲什么工資呀,不扣工資就不錯了?!?p> 她笑笑,鼻尖卻是酸了,一時也接不上話來,兩人相對無言。
“你還是那么在乎他?!睔W沐宸的聲音很輕,帶著篤定的味道。
陳千嶼愣了愣,望向歐沐宸的眼睛里閃爍著茫然無措。
“其實,我是故意的。故意申請的出差,故意這么久。因為不想給你壓力,因為相信你?!彼π?,“結(jié)果是我還是高估你了,又或者說,太低估了你們之間的感情?!?p> 陳千嶼唇片動了動,終是低下頭沒說出話來。
“陳千嶼,你還不懂嗎?徐子宥根本就不喜歡你,從開始到現(xiàn)在一點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