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云錦一時無言,一個念頭卻跳出來,自己先慌了起來,想了半天,定了定神,讓丁香將衣服先拿回去,走過去對陳經(jīng)理說:“那麻煩您轉(zhuǎn)告下蔣先生,衣服我收下了,但是我不愿平白受人恩惠,說到照顧啟山,實在受之有愧,為了表達我的謝意,想請蔣先生用餐,在西街的盛華園,還煩請陳經(jīng)理問下蔣先生,若中午有時間,我在那等他,若是今天不便,明日再約。”
陳經(jīng)理笑著點點頭,說馬上就去回稟,隨即推開門走進里廊。
關云錦轉(zhuǎn)過身去看車窗外的車水馬龍,雙手絞著帕子,暗忖自己這般的行為會不會被認為輕浮。
若是他拒絕了呢?就算是回報他才這么做,自己總也說得過去,不管他的答復怎樣,也未嘗違心。
心思還不定的時候,陳經(jīng)理已經(jīng)回來,一臉笑容的說:“老板讓我轉(zhuǎn)達,他多謝關小姐的盛情,只是他這的客人可能有些晚,所以如果關小姐不介意還望能多等一下,他會盡快趕過去。”
關云錦聽完,剛才一顆心還仿佛被揪得褶皺不堪的帕子,現(xiàn)在卻一下子舒展開來,連忙點頭說:“那好,我先過去,恭候蔣先生。”
關云錦坐在盛華園靠窗的位置,因為臨時起意已經(jīng)沒辦法訂到包廂,只能在大廳里,還好她來的不算晚,還可以選到臨江靠窗的位置,要了一壺普洱,關云錦心不在焉的晃著杯子。
此時才想起來,不管蔣溪涵答應與否,她一個姑娘家,這樣唐突的主動提出共進午餐,似乎很是欠妥。
雖然她是為了答謝蔣溪涵,雖然她是留洋歸來的新式女子,無奈在等待的這段時間里,關云錦的心卻七上八下起來,想的越多,越發(fā)的覺得自己這般舉動有點瓜田李下,隨著大廳里石英鐘滴滴拉拉的擺著,關云錦恍惚間有種想要奪門而逃的沖動。
門被侍者拉開,禮貌的問來人:“你好,請問幾位?”
來人說:“已經(jīng)約好人了。”
關云錦的位置離門口較為曲折,雖是看不到,卻能聽到這熟悉的聲音,關云錦嚇的幾乎跳起來,卻還是深呼了一口氣,緩緩站起來,露出禮貌的微笑著看著來人。
蔣溪涵一轉(zhuǎn)彎就望見了她,遠遠地點頭示意,關云錦站起身來也回以微笑,等到蔣溪涵走到近前,兩人才都坐下。
關云錦似隨口問道:“蔣先生,想吃點什么?”
蔣溪涵打開菜單,邊看邊問:“我隨意,關小姐呢?”
關云錦想了想點了一客牛排,附加了一些甜點和水果。
蔣溪涵隨著關云錦也點了牛排,并要了一杯咖啡。
關云錦好奇問道:“你喜歡喝咖啡?怎么剛才在辦公室里的時候泡的是普洱呢?”
關云錦問的快,心里一動話已經(jīng)說了出來,沒來得及細究自己的措辭,把之前一直畢恭畢敬的“您”換做了“你”,說完才意識到,想要改口反倒顯得尷尬,索性沒有言語,等著蔣溪涵回答。
蔣溪涵眼睛彎彎,笑了起來,不答反問:“你呢?喜歡喝什么?”
“我喜歡喝茶,咖啡不能說是喜歡,因為我不喜歡咖啡的苦澀,要我喝,須多多的加糖和牛奶。在英國的時候啟山和天水就說過我了,說我是糟??Х龋Х刃枋堑每嘀炔拍芷肺叮乙苍囘^,但是苦得讓人恨不得咬下舌頭,實在難以下咽,還是全數(shù)吐了。所以從那以后我很少喝咖啡,免得遇上愛咖啡的人說我牛嚼牡丹?!闭f完呵呵笑了兩聲,一副自我嘲諷的樣子。
蔣溪涵聽完笑了起來,他這笑似乎是真的遇到開心的事了,從認識他到現(xiàn)在,關云錦在他臉上見到的最多的表情就是笑,不知道他是笑的太多了,還是天生為了笑而生的一張臉,每次笑之前,嘴巴都會完成好看的弧線,然后眼睛瞇了起來,像是彎彎的月亮,唇邊的梨渦若隱若現(xiàn)。
但是他這種笑卻永遠無聲無息,讓人如沐春風卻無法靠近。
這般忽然笑出聲音,倒從未見過,關云錦不由得睜大眼睛望著他。
他的聲音很好聽,平時說話溫和細語,略微低沉,有時候還帶著絲絲的余音,似乎是英國那口大鐘敲響過后的回音,剛才笑發(fā)出的聲音卻有些疏朗,讓關云錦想起午后暖暖的日光。
“你在笑窩煞風景嗎?其實我自己也覺得,不過我就好歹的吧,我就是一個普通的姑娘吧,喜歡那些甜甜香香的東西,這是本性,呵呵,我也不想勉強自己去改,品不了咖啡也不是什么很大的罪過,對吧?”
關云錦一邊端著茶杯輕微轉(zhuǎn)動,一邊滿不在意地說著,蔣溪涵一直看著她,嘴角噙著一絲笑意,等她說完,頗為鄭重的點點頭說:“確實,其實很多人并不喜咖啡,不過是風氣使然?!?p> 這時候侍者已經(jīng)將飲品端上,蔣溪涵點的咖啡靜靜的躺在他面前。
關云錦忽然覺得很好玩,便問道:“你還沒回答我,你是否喜歡咖啡,難道也是像別的人那樣,只是追隨風潮?”
蔣溪涵搖搖頭:“說不上喜歡還是不喜歡,喝點苦的,提神總是不錯的?!?p> 關云錦嗤嗤的笑了出來,似乎又覺得不雅,于是伸手捂住嘴巴,但是笑意還是從眼角泄了出來。
“只為了提神?不如擦下清涼油好用些。我讀書的時候,晌午總是困得不行,又不能在課堂上吃吃喝喝,所以就擦很多的清涼油,有一次老師都聞到了,還煞有其事的說‘同學自己擦就好了,再擦大家都要打噴嚏了’,說著他自己就打了一個噴嚏!”
關云錦說完已經(jīng)樂不可支,想要模仿老師打噴嚏的樣子,剛擺好架勢,忽的想起來如果模仿了有點不禮貌,便立馬斂了神色,還清了清嗓子,假裝什么事也沒發(fā)生,說道:“讓你見笑了。”
這么一句話反倒惹得蔣溪涵再次笑出聲音來。
關云錦臉有點發(fā)紅,心里閃過幾絲懊惱,見她有些不自在,蔣溪涵收起笑容,此時推著車子的侍者也到了眼前,便岔開話題說:“吃飯吧,忙了一上午,我也餓了。”
關云錦沒出聲,只點頭應著,認真切著牛排。
蔣溪涵卻越看她越想笑,臉上止不住的笑意,見她連抬頭也不肯了,便盡力的掩住笑意,平靜的吃著飯。
關云錦這邊卻因為剛才走神沒有發(fā)現(xiàn)牛排有些生,剛要送進嘴里,蔣溪涵眼尖注意到,忙出聲攔住:“等一下。”
他這一聲,嚇了關云錦一跳,下意識的將動作停住,抬起頭來看著蔣溪涵。
蔣溪涵喊來侍者,問:“她點的是六分熟的牛排,你們上的成色不對,這份應該是三分熟,是不是弄錯了?”
侍者忙應聲回去落實,關云錦這才注意到,剛才自己心不在焉差點吃了還帶著血絲的牛排,反應過來頓時覺得胃里有些翻騰,忙推開眼前的餐盤,向椅背靠去,離得牛排遠遠的。
“還好你看見,不然我就茹毛飲血了。”
蔣溪涵看著她,沒說話。
“一般人都受不了三分熟的,雖見很多洋人這樣吃法,但是到了自己,實在是難。”蔣溪涵轉(zhuǎn)眼看了看牛排,頗有些無奈的意味說道。
此時侍者趕來應聲道歉,說是弄錯了,跟別的桌弄混了,邊說聲音還帶著顫抖,看模樣似是極其害怕。
關云錦和蔣溪涵都不是多事的人,沒有難為他,只道是換了就可以。
臨去蔣溪涵喊住了侍者,囑咐道:“日后還是要小心些好,來這里的人,若是有心追究,恐怕對你來說不是一件小事?!?p> 侍者一臉感激地下去。
關云錦看著蔣溪涵,似乎在想些什么。
蔣溪涵也放下刀叉,沒有進餐,等著關云錦的餐上來。
關云錦見他不動便說:“你吃吧,不用等我,牛排就是趁熱才好吃,涼了就沒那滋味了。”
蔣溪涵搖搖頭說:“不妨,等你一起吧?!?p> “你忙了一上午了應該早就餓了,不用等我?!?p> 蔣溪涵想了想,笑著說:“看見剛才牛排上的血,也不怎么餓了,正好休息一下,忘了再吃?!?p> 關云錦雖不相信但是也笑說:“正是呢,我見了血也是,渾身難受。記得第一次吃牛排是爹帶著我,那時候我不懂呀,侍應生問我要幾分熟的,我想也沒想就說‘吃肉還幾分熟的,十分’,結果侍應生看著我一臉的不相信,爹笑得前仰后俯,但是什么也沒說。等到牛排上來了,我一吃發(fā)現(xiàn)真是難切,還難吃,我就質(zhì)問爹,他說什么事得自己經(jīng)歷了才好,不然別人勸說總認為是經(jīng)驗,心里斷不下念想,記得還是不深刻。”
蔣溪涵若有所思的點點頭:“伯父說的很對?!?p> 關云錦笑著說:“嗯,是很對,不過那天我為了懲罰爹,讓他給吃了,還不許他浪費,肉很硬,我爹吃完了回去腮幫子嚼得都疼了。”
關云錦說著,腦海里又浮現(xiàn)出那天,爹吃起全熟牛排來一臉痛苦的模樣,想想憋不住笑,就咯咯的笑著,沒留意到蔣溪涵直視過來滿滿笑意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