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青梅（2）
也不知行了多久，耳邊只聽那黑衣男子淡淡一聲：“到了。”
她這才回過神來，抬頭看時(shí)，卻見一座精致木屋立于眼前。
男子引她步入其中，替她泡好一杯上等花茶，又行禮：“姑娘請(qǐng)?jiān)诖松院?，我去?qǐng)公子過來?！闭f畢，返身退出房間。
青梅環(huán)顧四周，發(fā)現(xiàn)房間不大，卻極精致，四面的移門敞開著，紫竹垂簾被人卷起來，現(xiàn)出簾外春色。她轉(zhuǎn)頭，見西邊廊下的樹梢上正自結(jié)著青梅。那小小的梅子在煙絲細(xì)雨中凝著露珠，輕悠悠地顫著。
那青梅原本不是稀罕之物，她卻癡癡地看得有些出神。
正當(dāng)此時(shí)，房間一側(cè)的屏風(fēng)后傳來一陣細(xì)碎輕響，一名公子手持折扇走了出來。
青梅并未察覺到那公子的到來，公子身后的黑衣男子欲出聲提醒，卻被公子抬手制止了。他的唇角微微帶笑，有些漫不經(jīng)心地斜倚在繪著竹枝蘭草的屏風(fēng)旁，眼眸深處卻似藏著敏銳的光，靜靜地看著觀賞青梅的女子。
那青澀的梅子讓青梅想起昔年未嫁之時(shí)，曾有一名鄰家少年日日與她一起——
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同居長(zhǎng)干里，兩小無嫌猜。
那是怎樣一段美好的日子……可惜她與他緣淺福薄，她貪戀富貴斬?cái)嗔诉@份姻緣，可誰料想她自己也如青梅一般，在短暫的青澀美麗之后便被人毫不留情地摘取，碾碎風(fēng)干，揉捏成各種各樣的丑陋形狀……
想到這里，青梅面紗后的神色黯淡下去。
一陣風(fēng)吹來，卷起女子的面紗，面紗下露出一張猙獰的臉——
那女子慌忙抓緊了面紗，回頭看時(shí)，卻見一名公子站在身后。
那公子意態(tài)慵懶，容色清麗，身著一襲華麗的淡緋色長(zhǎng)袍，烏黑的長(zhǎng)發(fā)披散下來，如沉水似絲緞，竟美得不似人間所有。
她看得有些呆了，半晌才回過神來，料想這位就是紫蘇公子，連忙行禮?！安恢釉诖耍?qǐng)恕妾身失禮。”也不知這美麗的公子是否看見她丑陋的容貌，她不免有些心慌意亂。
“姑娘不必如此拘束的?！弊咸K輕笑，話鋒一轉(zhuǎn)，“可是在意臉上的傷？”
她一呆，未曾想他一出言便是如此傷人，不由心中一痛，咬唇不答。
紫蘇不以為意，仍是微笑：“既然姑娘如此在意，那么，我替姑娘去除如何？”
“去除？”她又是一呆，以為自己聽錯(cuò)了，一時(shí)沒反應(yīng)過來。臉上的傷痕是三年前趙氏所為，新傷之時(shí)深可見骨，如今即使愈合，終不免留下一條皮肉翻卷的疤痕。青梅曾私下里求訪過許多大夫，他們都道這張臉一輩子也無法復(fù)原了，而她亦早已絕望。
可如今，竟在一名陌生公子口中聽到這樣一句話。
紫蘇展開折扇，帶起一縷幽涼的香?！肮媚锟稍感盼遥俊?p> 望著那公子微笑的眼睛，她不由得著了魔，懵懵懂懂地點(diǎn)了頭。
她被安頓在一張?zhí)俟翘梢紊希枪邮謩?shì)輕柔地揭下她面上的紗。她微微掙扎了一下，有些不安地抗拒。然而，面對(duì)那張猙獰的臉，紫蘇的神色卻沒有一絲變化。那名富貴美麗的公子依然和顏悅色，仔細(xì)地將一種白色的藥膏抹在她的臉上。
藥膏清涼溫潤(rùn)，青梅終于漸漸放松下來。近距離看那公子，卻見他眸如凝墨，肌膚細(xì)膩，他的容顏是如此精致，不見絲毫瑕疵，她不由又看得有些呆了。
“姑娘在看什么？”紫蘇的聲音柔和而誘惑。
“我……”青梅不由得臉上一紅，“我還是第一次見到生得像公子這般好看的人?！?p> 枉費(fèi)自己被人稱為城北第一美人，可即使是在未被毀容之時(shí)，恐怕也比不上眼前這位公子一絲一毫?！肮舆@樣的容顏真是讓女子都嫉妒，何況您又是如此富貴。”
“富貴與美貌，自然都是極好的東西，”紫蘇聞言，卻淡淡答，“只是人生在世，卻有許多比這些更珍貴的東西?！?p> “公子美貌與富貴兼得，身處其中，自然也就不在意了，不知羨煞多少旁人?！鼻嗝氛f著，不由苦笑起來，“這話由公子口中說來，真是一點(diǎn)說服力也沒有?！?p> 說話間，紫蘇已將藥膏涂抹完畢，微笑道，“好了?！?p> 青梅只覺得臉上一片清涼，將信將疑地站起身來，猶豫著伸出雙手撫上臉頰。
一摸之下，原本扭曲不平的臉竟光潔如初，她不由得又驚又喜，抬起頭時(shí)，見之前引她進(jìn)屋的黑衣男子不知何時(shí)拿了面鏡子，沉默著遞與她。
青梅望著鏡中自己，見容顏果真恢復(fù)如初，不禁轉(zhuǎn)身對(duì)紫蘇盈盈拜謝：“多謝公子——妾身真像做夢(mèng)一樣……”
“這不是夢(mèng)?！弊咸K依然淡淡微笑，將剩下的藥膏遞與青梅，“這個(gè)你拿去，以后受了什么損傷，涂上去就會(huì)沒事了。”他早瞥見青梅腕上陳舊的傷痕，料想這具身體也是傷痕累累，只是不便說穿。
青梅感激地收下藥膏，哪個(gè)女子不愛美？
可不知為何，最初的欣喜過后，青梅的神色卻又黯淡下去。
“姑娘是來這里求香的吧？”紫蘇以折扇掩口，一雙凝墨般的眸子帶著神秘的笑。
“是。”青梅想起正事，道，“妾身是想請(qǐng)公子賜一支安眠的香?！?p> “安眠？”
“妾身近日夜夜噩夢(mèng)，想驅(qū)走這些不祥的夢(mèng)魘……”青梅對(duì)紫蘇心懷感激和信任，不由放下戒心，緩緩道來，“妾身……我……原本是城北市井中一名鐵匠的女兒，在我未出生時(shí)，爹爹便為我指腹為婚，許給了鄰家的獨(dú)子張書冼。”
“我與書冼青梅竹馬，一同長(zhǎng)大。書冼生得一表人才，待我也好，可我、可我總是嫌他家貧，不想嫁給他過市井生活，受一輩子的苦?！鼻嗝飞钌钗丝跉狻?p> “三年前爹爹過世了，我無依無靠，書冼便要迎我入門。我看不上當(dāng)時(shí)尚無成就的他，悔了婚，把自己許給大理寺卿周大人作妾。抬入府后很是風(fēng)光了幾天，也因此得罪了周大人的原配趙氏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