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花逝（2）

　　承香苑門前的牡丹燈籠下，一道狹長的金光閃電般掠過，轉(zhuǎn)眼便消失不見。辛夷冷冷地望著捂著喉嚨在地上翻滾的悍匪，一邊回劍入銷，一邊說道：“這次留你一命。下次若再敢出言冒犯公子，可就沒這么好運(yùn)了?！狈彩敲胺腹拥娜?，辛夷絕不原諒。所幸公子仁慈，每每約束辛夷少傷人性命，是以辛夷下手時(shí)有意控制力道，那一劍只是讓他暫時(shí)失聲，卻并不致命。

　　眾悍匪望著眼前的這一幕，心中莫不駭然。此次隨龍九前來雍京的都是龍家的精英高手，即使面對在江湖上成名已久的血刀霍家八大高手，眾悍匪也能輕易獲勝。然后，方才辛夷刺出的那一劍，甚至無人看清他是如何出劍，更別提防御格擋。那迅疾如電的一劍，讓眾人深深明白彼此實(shí)力有天淵之別，辛夷若真要?dú)⑺辣娙?，定然是易如反掌。想通此?jié)，方才出言不遜的悍匪臉色變得蒼白，其他悍匪亦收起對這間小小的調(diào)香鋪?zhàn)拥妮p視之心，神色凝重地看著辛夷。

　　龍九的神色也微微變了一下，轉(zhuǎn)瞬卻已恢復(fù)常態(tài)，輕笑：“好快的劍。您也不必動怒，興許這其中有什么誤會，您說是不是？”見識到辛夷的劍法，她在稱呼時(shí)用了“您”：“那龍鳳珊瑚簪原是我們南海龍家的祖?zhèn)髦畬殻靶┤兆右蛞⒀痘艏业男〗?，才作為文定之禮交到霍家。只是如今，兩家解除婚約，小女的大哥龍帝派小女前去霍家取回簪子，可就當(dāng)小女率人馬不停蹄從南海趕到雍京后，霍家交給小女的，卻是一支假的簪子?！?p>　　辛夷沉默地聽著龍九的述說，關(guān)于血刀霍家的事，他還記得。

　　不久前，血刀霍家的展顏小姐因戀慕花匠阿四，不肯嫁去南海龍家，被父母沉湖而死，而心懷憤恨的阿四偷了南海龍家送來的文定之禮——龍鳳珊瑚簪，逃到承香苑，被紫蘇所救。紫蘇設(shè)招魂之香，令展顏的魂魄與阿四相見，在展顏的勸說下，阿四將龍鳳珊瑚簪還回霍家——這阿四愛極了展顏，展顏所說之話沒有不聽之理，斷不可能還回一支假的簪子。而霍家畏懼南海龍家的勢力，更不可能將真的簪子掉包，還龍家一支假簪。

　　如此一來，真的簪子又在何處？

　　辛夷思索間，龍九已又開口：“發(fā)現(xiàn)簪子是假的之后，我曾問過霍家?；艏胰烁嬖V我，這簪子曾被一個(gè)叫阿四的花匠盜去又還回，而那阿四，似乎與承香苑的紫蘇公子有些淵源?！饼埦拍抗庾谱频赝烈?，又是一笑，眉間的殷紅傷痕如飄零的花瓣，襯得她分外美麗：“是以小女只得連夜造訪承香苑，探訪龍鳳珊瑚簪的下落，得罪之處還望多多包涵?！?p>　　“區(qū)區(qū)一個(gè)龍鳳珊瑚簪，還入不了我家公子的眼。”辛夷冷冷道，“各位請回?！奔热徊皇莵砬笙愕?，也就不必讓他們打擾公子休息了。辛夷微微躬身，朝門外的一行不速之客行了個(gè)禮，便準(zhǔn)備反手關(guān)上苑門。

　　“辛夷哥哥！”忽然，一個(gè)女孩子的聲音從花木深處傳來，帶著童孺特有的奶氣，“辛夷哥哥！紫蘇哥哥說請龍九姐姐和客人們進(jìn)去！”

　　隨著聲音，承香苑的花木深處蹦蹦跳跳地跑出一個(gè)小女孩，粉雕玉琢，如茉莉花般甜美。小女孩跑到眾人面前，伸出手去拉龍九，然而伸了一半，忽然停住了，望向龍九的目光中竟有幾分畏縮：“呀，這個(gè)姐姐的身上有花的香氣！”她說著，向辛夷身后縮去。

　　花的香氣？眾人不解地看看小女孩，又看看龍九。龍九姑娘雖然是女子，但常年與眾悍匪一同漂泊在海上，風(fēng)里來雨里去，身上別說香囊，就連胭脂水粉也不曾使用，何來花香？辛夷也兀自不解，服侍紫蘇那么多年，辛夷自問見過的香也不少，可龍九姑娘身上別所花香了，就連別的香氣也絲毫沒有，為何這小小的女孩子卻這樣說？

　　不解歸不解，這樣的事情卻無人深究，見小小的女孩子畏懼地抓著自己的衣角，辛夷伸手牽住女孩子柔軟的小手，轉(zhuǎn)頭對龍九一行人道：“既是公子邀你們進(jìn)去，跟我來?！?p>　　精致的屏風(fēng)上隨意地搭著一襲琉璃紫蝴蝶緞，纏枝蓮燭臺里燃著幾支雕花銀燭，燭下，一名衣著華麗的公子正在給白瓷小爐添香，長發(fā)如墨藻般在碧竹席上鋪了一地。

　　想必，這就是紫蘇公子了。

　　龍九隨著辛夷走進(jìn)待客用的前廳，如是想。

　　那公子抬眼望見她，還未來得及說話，一直緊緊抓著辛夷的手的小女孩就朝那公子懷里撲了過去，一邊撲一邊喊道：“紫蘇哥哥！紫蘇哥哥！抱抱！”紫蘇被那小小的女孩子撲得朝后仰去，連忙雙手接住，笑著捏了捏她的鼻子：“有客人在，茉莉?！?p>　　“那個(gè)姐姐的身上有花的味道！”名喚茉莉的小花妖撲在紫蘇懷中一個(gè)勁的撒嬌，指著龍九的方向，語氣中帶著幾分畏懼。

　　又是花的味道。第二次被茉莉這樣說，眼見眾人再次朝她望來，龍九的臉上露出些許不快。她的身上怎么會有花的味道？

　　……慢著，難道是？！

　　驀地，龍九似是想起了什么，臉色瞬間變得蒼白。

　　紫蘇把她的變化看在眼里，卻只低頭安撫小小的花妖：“沒事的，有紫蘇哥哥在?！闭f著捧起小花妖的臉，在她額頭印下一吻。一道常人無法看見的靈光自小花妖額頭擴(kuò)散開去，不多時(shí)便把她整個(gè)包裹起來。仿佛是感應(yīng)到那靈光令人安心的氣息，茉莉終于露出笑臉，不再害怕。

　　“姑娘身上的花香，是海上曼殊花吧?！卑矒岷眯⌒〉幕ㄑ咸K望著龍九，淡淡道。

　　海上曼殊花，只綻放于大海深處的幻象之花。傳說中，這種花喜食人的魂魄，只會出現(xiàn)在海上瀕死之人的眼前。見到它的人，可以用靈魂與它交換一個(gè)愿望，當(dāng)愿望實(shí)現(xiàn)后，此人必然會凄慘死去，魂魄被曼殊花攝走，永生永世無法進(jìn)入輪回。

　　聽紫蘇說出這花的名字，不僅龍九，周圍的悍匪們?nèi)甲兞四樕?p>　　“我的身上怎么可能有那花的味道。”片刻后，龍九勉強(qiáng)說道。

　　“就是，龍九姑娘的身上哪來什么花香，你不要胡說！”周圍的悍匪們呼喝起來。

　　紫蘇只是微笑，海上曼殊花是來自冥府的妖花，常人自然聞不到那花的味道。只有茉莉這種小妖，不但能聞到曼殊花的香氣，更因?yàn)槟昙o(jì)尚小，容易被這擅長奪人魂魄的花勾了魂去，所以對這花香尤其害怕。“姑娘必然曾經(jīng)遭遇過瀕死之事，見到過曼殊花?！弊咸K說著，抬起食指遙遙點(diǎn)了點(diǎn)龍九的額頭，“這道舊傷痕，便是在那時(shí)留下的吧?！?p>　　那樣的傷痕并不尋常，是曼殊花主在獵物身上留下的印記，這，也是與海上曼殊花交換契約的見證。眼前的龍九姑娘，必是向那妖花許下什么愿望，卻又不欲讓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