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姚無用

　　轉(zhuǎn)眼過去了三個月，梁緒來了。

　　“你還在吃酒？”梁緒嗅到了酒味，臉上掛著失望的顏色。

　　“不，我在練拳?！瘪R小山道。

　　“練拳？練得什么拳？”

　　“你跟我來?！?p>　　馬小山帶著梁緒來到了院子中的大樹旁，樹干上密密麻麻的都是拳印。馬小山在樹旁灌了幾口酒，右拳抵在樹上，左手仍抱著酒壇子，雙腳前后開立，閉起眼蓄起勢來。

　　片刻，馬小山一聲清嘯，右拳拳勁忽然吐出，重重的印在那樹干上，整個拳頭入木竟已有寸許。

　　“好！”梁緒忽然喝起彩來，“好拳！實在有趣得緊?！?p>　　“哪里有趣，難道我打的方法不對？”

　　“對，對極了！”梁緒朗聲道，“不但對極了，這出拳的架勢也對極了?！?p>　　“那你為何覺得有趣?！?p>　　“別人練著寸勁，總要保持心思空明，頭腦靈活，概因這寸勁是一巧勁，需要練的人從中自行領(lǐng)悟?！绷壕w娓娓道來，“你卻把這寸勁練成了醉拳，你說有趣不有趣？”

　　“有趣，”馬小山附和道“有趣得緊?！?p>　　“可我還有一件事情不懂，你難道要背著酒葫蘆去尋仇？”

　　“正好我準(zhǔn)備了一個酒葫蘆。”馬小山說著，從樹旁的一個石幾上拿起了一個葫蘆晃了一晃，葫蘆中傳來嘩啦啦的酒水之聲。

　　“為何不再練一練呢？”梁緒好奇。

　　“因為我等不急了?！瘪R小山老實回答。

　　是啊，馬小山確實等不急了，為了復(fù)仇他已等了十年，十年來正是他身體狀態(tài)上升之時，現(xiàn)在他二十出頭的年齡，正是一個人身體狀態(tài)的巔峰時期，再過幾年，怕是就要開始走下坡路了，所以他不愿再等，哪怕他明知道，再練下去他的拳法會更純熟，甚至可以不用喝酒。

　　“城中小西天的齋菜不錯，應(yīng)該會和你的胃口，那里的羅漢齋堪稱一絕，你不妨去試試，吃飽了也好舒展拳腳?！?p>　　“你為什么總要幫我？”

　　“因為你雖然不把我當(dāng)朋友，可我早已把你當(dāng)做朋友。”

　　“留著你的話騙鬼吧?！?p>　　“既然你如此想，那便算了，梁某告辭了?！绷壕w說著竟真的走了。

　　“我要走了?！币钊?，馬小山對紫裳說道。

　　“你還是要去尋仇是么？”紫裳問道。

　　“是?！?p>　　“這里的日子過得不舒心么？”

　　“和你在一起很舒心，但是一想到儒生，我就知道我總還是要走的?！?p>　　“留在這里，忘了尋仇的事情不好么？為什么非要打打殺殺？”

　　“因為儒生已經(jīng)死了?！?p>　　“那你便走吧?！弊仙训恼Z調(diào)變得幽怨起來。

　　男人如果要做一件事，那便非要做成不可，哪怕他現(xiàn)時的處境已不必要這樣做，哪怕做了這件事可能把自己陷入萬劫不復(fù)的境地，只要下了決心，這件事就一定得做。她也不會蠢到去問馬小山自己與那儒生孰重孰輕。

　　紫裳是個聰明的女人，她懂男人，所以她不再挽留，即便她心中已經(jīng)挽留了無數(shù)遍。

　　她望著門外馬小山離去的背影，試想著若是馬小山要帶她走，她一定會迫不及待的跟上他，可他終究不會說，因為他要做的事情是搏命的事情，帶上一個女人會成為他的累贅。所以跟隨的話語也終究沒有說出口來。

　　馬小山來到了小西天。

　　小西天是城內(nèi)有名的飯館，這里的食客永遠(yuǎn)是那么多，這里的齋菜永遠(yuǎn)是那么鮮美。據(jù)說因為主人是信佛的人，在寺廟內(nèi)做了十年伙工，然后來到這邊城，開了這家飯館。

　　飯館是木頭搭建的二層小樓，飛檐上掛著銅鈴，屋頂?shù)闹虚g樹著高高的塔形尖，瓦片俱被漆成金色，給人一種威嚴(yán)之感。樓內(nèi)的柱子上刻畫著諸多神佛飛天之像，窗戶的窗棱都是祥云的花紋。

　　一樓大廳正***著一佛像，佛像側(cè)臥于榻，肚腹寬闊，坦胸露乳，一臉慈祥的笑臉，乃是五觀堂彌勒菩薩摩訶薩，佛像前燃著檀香，青煙裊裊之下整個大堂都彌散著佛門特有的香火氣息。

　　此地已是馬幫的分舵，店中伙計皆是馬幫小廝，這店主人也已是馬幫的分舵主，早年在佛門做伙夫之時，學(xué)得一手小羅漢拳，江湖人稱“邊城藏佛市井間，金剛怒目尋常見”的“羅漢”姚無用。

　　馬小山抬步進(jìn)了小西天，在樓上尋得了一處座位，如梁緒所說，點了一份羅漢齋，吃了起來。馬小山一邊吃，一邊解下了腰間的葫蘆，吃起酒來。

　　一旁的伙計看到，忙過來勸阻道：“這位客官，佛門清凈之地，不得飲酒。”

　　“我若偏要吃酒呢？”馬小山答道。

　　“那說不得只能請客官移駕他家飯館了?！?p>　　“我若偏是不走呢？”

　　“那便只能得罪了！”

　　那伙計這話一出口，周圍的伙計盡皆圍了上來，一伙計伸手就向馬小山的左肩抓來，卻見馬小山一抬胳膊，竟將那伙計的手夾于腋下，同時上身一轉(zhuǎn)，那伙計便吃疼叫了起來，待得馬小山復(fù)又松開時，但見那手自腕部起軟綿綿的垂將下來，竟已將那伙計的手腕夾斷。

　　這一轉(zhuǎn)便是寸勁的“圓轉(zhuǎn)如意”之法，將全身的肌肉調(diào)動起來猛的一轉(zhuǎn)，這瞬間的力道可以大到扭斷木棍，更何況人的手？

　　馬小山又吃了一口酒，緩緩的嘆了口氣說道：“一起上吧。”

　　伙計們將馬小山團(tuán)團(tuán)圍住，卻沒人敢上前來，生怕一個不小心，自己也落得個手臂折斷的下場。

　　待得半晌，忽然聽到腳步聲來到樓上，一個洪鐘般的聲音響起來：“誰人敢在我家撒野！”

　　這來人正是姚無用！

　　但見那姚無用，錚亮的光頭，偏偏一雙眉毛生得甚是濃密，臉上的肥肉將五官全部擠在一起，使那本來就不大的眼睛顯得更小，竟生生擠出了一副似笑非笑的臉盤。他穿著一身粗布衣服，衣襟大敞，渾圓的肚子就這么晾在那里，肚臍有如碗口那么大。

　　這姚無用在寺院伙房干了十年伙夫，佛門的菜肴學(xué)到了手，佛門的拳法學(xué)到了手，可偏偏佛門的心性一點沒學(xué)到。他本是個急脾氣，在那佛門躲著就是防止生事，卻不想偏偏與一香客爭執(zhí)起來，情急之下竟將那香客打至重傷，于是便被趕出了佛門，來到這邊城開了一家飯館討生活。誰料這飯館的生意火爆異常，姚無用的錢是越賺越多，加入馬幫后也更少有人來飯館鬧事，可偏偏這副急脾氣改不了。

　　所以姚無用甫一上樓，也不詢問，起手便是佛門小羅漢拳的“雙叉手”向著馬小山襲來。

　　但見那“雙叉手”，左右手分別向左右下方發(fā)力，十字叉掌，一呼一吸間直取馬小山腰際。馬小山也不急，猛的站起身來，右腿向后猛一發(fā)力，竟將那凳子彈起迎向姚無用的雙掌，頃刻間那凳子便斷為三截。

　　見一擊未能得手，姚無用也不遲疑，雙腳高高跳起，落地成馬步狀，雙手起肘拉弓，左拳自左向右襲向馬小山側(cè)頸，竟是一手小羅漢拳的“跳步單鞭”，馬小山不急不緩，右腳為軸，轉(zhuǎn)動身體，堪堪讓過這一拳，右手抬起，一拳襲向姚無用的臉頰，拳背擊中姚無用臉頰，人也轉(zhuǎn)過了身。

　　看那姚無用五大三粗，確是心思機敏之輩，眼見來拳已襲至臉頰，猛的向后跳去，饒是如此，臉頰也被那拳風(fēng)掃中，火辣辣的疼。

　　姚無用暗自心驚，深知這一下要打?qū)嵙俗约罕厝怀蕴?，微微定了定神，大喝一聲，雙足踏地向馬小山跳起，足隨手起，手起足落，左右雙拳輪流攻出三拳，全部指向馬小山胸口璇璣穴，正是一手云頂三沖。

　　馬小山不急，探右手搭在姚無用左拳，用手腕和酒葫蘆夾住，轉(zhuǎn)動身形，陰力發(fā)動，帶著姚無用的拳頭往前一送，姚無用甫一落地足下勁力未穩(wěn)，被這一搭一帶，竟是一個趔趄向前栽去。裝到了馬小山用餐的桌子，碗筷摔在地上，碎了一地。

　　馬小山卻不停，左手就勢搭在姚無用的背上，掌力吞吐，一呼一吸，姚無用但覺背后一股巨力襲來，直灌心脈，胸口一甜，哇的吐出一口血來。

　　姚無用是真急了，他的小羅漢拳本是師出佛門，講究佛門心性清凈，攻守兼?zhèn)洌魏嗡莻€急性子，這小羅漢拳學(xué)得了招式卻總是在意境上失了火候。好在近年來并無強勁的對手出現(xiàn)，加入馬幫后江湖人也多給他個面子，因此鮮有敗的時候。這小西天中食客，多有江湖走動之人，在江湖豪杰面前敗給一個年輕的酒鬼，實在是丟面子得很。

　　武學(xué)講究的是心性與修為共進(jìn)，招式精妙固然重要，心性修為也同樣重要。這小羅漢拳是攻守合一的招式，拳力雖猛卻不甚進(jìn)取，往來間有攻有守，方為妙法。而姚無用心性未至，每每愛用進(jìn)攻的招式，卻屬于防守，進(jìn)取之心過剩，故而在馬小山面前落了下乘。所以比武往往只分出人的勝負(fù)，卻分不出拳法的勝負(fù)，概因同樣的拳法，不同的心性，發(fā)揮的威力也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