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軟的語氣給了人們放慢的時間，李燴獨特的演講領(lǐng)域漸漸鋪展開來。
一些跟著李燴節(jié)奏走的人要么冥思苦想，要么搖頭。
“想不起來，對吧？”李燴微笑道，“原因很簡單，學(xué)會說謊的時候，我們根本連記憶力都還沒有?！?p> “那時我們都是直抒己見的孩子，只愿意和親近的家人在一起，看到陌生人就會露出驚恐和厭惡，甚至嗷嚎大哭?！?p> “大概是一兩歲的時候，長輩教育我們，見人要問好，不管你喜不喜歡一個人，都要對他笑，對他說‘好’，即便我們心里完全不理解什么是‘好’，也要說出來，這樣會討別人高興?！?p> “從第一句‘叔叔好’‘阿姨好’或者‘你好’開始，我們學(xué)會了說謊?！?p> “我們慢慢長大，慢慢發(fā)現(xiàn)了說謊的甜頭，謊言可以使一切更高效，說一句‘你真美’，總比說‘你好丑’管用，不想上幼兒園就謊稱自己生病了，怕被笑話就說自己已經(jīng)不尿床了，這也就是謊言根本的意義所在——隱藏自己內(nèi)心的看法，取悅他人?！?p> “嘗到了甜頭后的我們，開始嘗試一系列更復(fù)雜的謊言，為了得到零花錢騙父母學(xué)校要交費，見到不喜歡的老師也要稱贊問好，考試之前要說我沒復(fù)習(xí)，考試之后要說我沒考好?！?p> “這其實也是小打小鬧罷了，畢業(yè)后我們才會進入更大的謊言世界?！?p> “做簡歷的時候，要編造一些實習(xí)經(jīng)歷與教師評價，面試的時候要告訴面試官自己喜歡團隊合作，工作總結(jié)的時候要力挺很爛的上司，夏棋也正是這么一步步做的，才有機會以技術(shù)人員的身份得到了臨時主持的工作?！?p> “但這還不夠，格局太小，利益太少，謊言還可以再升級?！崩顮Z在臺上左右踱步，“拉投資的時候，要把一事無成的事業(yè)說得璀璨無比，賣產(chǎn)品的時候要把粗制濫造說得精致非凡，吹牛逼的時候要把根本不了解的事情說得頭頭是道?！?p> “有錢的時候一定要哭窮，怕被借錢?！?p> “沒錢的時候要假裝很富，怕丟面子?！?p> “我們也許因這些謊言而自責(zé)過，但很快沒有了這個負罪感，因為每個人都在說謊，這是公認的生存之道。”
“說謊漸漸成為了一門藝術(shù)，反正大家都在撒謊，那接下來就是比誰說的謊更動聽了！”
“最會說謊的保險推銷員成為了金牌總監(jiān)，年入百萬?！?p> “最會說謊的‘創(chuàng)業(yè)者’成為了成功榜樣，融資千萬，三五年上市。”
“最會說謊的美國人成為了政治家，去競選總統(tǒng)?！?p> “而在這個過程中，企圖說實話的人們呢？”
“那個對雄心壯志的老板說他安排的工作毫無意義的人，會被笑是傻子。”
“那個告訴客戶我們的產(chǎn)品其實也有問題的人，會被罵蠢貨。”
“那個從不知什么叫說謊的李云龍，成為了被嘲笑的小丑?！?p> “他們錯在哪里了？說真話不對么？我們從小不就被教育要善良，要誠實么，為什么他們會被嘲笑被傷害？他們做錯了什么？”李燴瞇眼輕嘆道，“他們錯在，他們不一樣?！?p> “規(guī)則不是一個人，兩個人定下的，是所有人定下的。我們有一套公認的為人處世規(guī)則，這個規(guī)則中沒有對與錯，這個規(guī)則也隨著時代在變，如果20年前，李云龍說出了剛才的話，人們會鼓掌，會歌頌，但今天，人們會嘲笑，會謾罵?！?p> “沒有人規(guī)定我們的反應(yīng)，我們的反應(yīng)源于我們自己。”
“而李云龍這類人，違背了我們的認知，打破了這個規(guī)則，他的話是刺耳的，惡心的，是不合群的，不可理喻的，李云龍違背規(guī)則的程度恰恰又是如此的徹底，我想證明他說的是實話簡直難于登天?！?p> “但我還是想嘗試一下，不管是否可行，我要嘗試一下。我的感情戰(zhàn)勝了理智，我站在了這里，我想做這件不可能的事情，我想詭辯，無所不用其極證明李云龍的真摯，所以我最先想到的是司法上的無罪推定原則，或者叫‘疑罪從無’，即無法證明某人有罪，他就是無罪的。”
“我想和你們一起，找一套揭穿謊言的方法，套在李云龍身上，看看能否推定他在說謊?！?p> “先從一個最經(jīng)典最藝術(shù)的謊言開始?！崩顮Z抬臂問道，“誰能幫我例舉一個男女之間，最膚淺也最深邃的謊言，最開始也是最終的謊言！”
三五個人幾乎齊聲回答了他。
“我愛你?。 ?p> “我愛你一生一世！”
“好的?！崩顮Z滿意笑道，‘我愛你一生一世’，我相信我們在第一次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絕對沒有認為自己在撒謊。那么這句話什么時候成為謊言的？”
“在我不愛你的那一刻?！?p> “但請注意?！崩顮Z伸出手指著重提醒道，“此時此刻，這個謊言還是完全的黑箱狀態(tài)，除了我自己，沒人知道我說謊了！”
“那這個謊言何時被證實為謊言的？！”
“在我離開你的那一刻！”
“因此，只有‘我說的’和‘我做的’相悖了，‘我的承諾’與‘我的行動’矛盾了，只有這種情況下，撒謊才能被證明是謊言?！?p> “將這個‘證明法’套在李云龍身上，誰能證明李云龍在撒謊么？”
每個人都在搖頭。
“但為什么，在夏棋的引導(dǎo)下，我們堅定的認為李云龍在說謊？他完全沒做過違背初衷的事情，即便他真的在說謊，也只有他自己知道啊！”
“回到我一開始說的，我們每個人都說過李云龍類似的話，上小學(xué)的時候，我們對著國旗，對著少先隊旗宣誓的時候，我們有過一絲一毫懷疑自己的真摯么？正如那個陷入愛河，說出‘我愛你’的人一樣，我們在那時沒有說謊。”
“可時代會變遷，我們會長大，我們發(fā)現(xiàn)‘報效國家’并不能讓我們安家立業(yè)，每年過春節(jié)團聚的時候，也沒有人會爭搶著比誰更愛自己的祖國?！?p> “更多的時候，我們在看誰過的更好，誰的錢更多，誰的配偶更有面子。”
“終于，長大的我們發(fā)現(xiàn)，好像讓自己過得更好，比報效國家這件事更重要一些?！?p> “此刻起，我們自己知道了，當年的宣誓，也許沒那么真摯，我也許撒了個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