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季康的懲罰
一路回來的時候，季康就對虞周愛搭不理，在場的所有人，只有他是個劍客，還是當(dāng)事人，最能體會那種比斗時被人暗算的憋悶感覺。
虞周那一箭固然不是直接射向公羊的，橫生的變故讓他剎那失神總算沒錯的。
意外的一箭，意外的一劍，意外的毫無防備，意外的有機可乘……
越想越郁悶，一場勝利，一點點喜悅的感覺都沒有，他已經(jīng)做好了拼死重創(chuàng)公羊的打算，滿腔的豪情悲壯讓一支弩箭攪了個精光。
季康甚至站在對手的角度想了想，公羊雖真是死的有點不明不白，他現(xiàn)在不止自己生氣，還替死去的公羊不值，這樣一來，怎么能給虞周好臉色。
也許最高興的只有被抬著回來的丁固，腿都軟的跟觸手似的了，還咧著嘴一口一個侄兒的叫。
“虞侄兒，還是你有手段有運氣，叔父這條命可全賴你相救啊。”
媽蛋，這家伙是道謝呢還是給我拉仇恨呢，虞周暗暗的嘀咕，這里有老有小的都在奔波忙碌，這一箭已經(jīng)射的大失人心了，現(xiàn)在一個個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再聽這么一番話多刺耳啊。
果然，季康冷哼一聲：“丁老四，先說說你是怎么被人抓去的吧?！?p> “唉！說來慚愧，家里幾個后生都能打獵養(yǎng)家，我這做叔父的實在過意不去，這才做了支吹箭想去城外試試運氣，誰曾想被屈氏門人撞了個正著?！?p> 丁固可不敢說自己貪杯加上口無遮攔惹的禍，不然外甥季布都得唾他一口再罵一句活該，反正現(xiàn)在死無對證，由著他說。
就像虞周一口咬定那箭本來瞄的就是漢塞一樣，無論誰來問，他都一個解釋，那就是隱約看到漢塞打算插手戰(zhàn)局，他才干預(yù)的，反正現(xiàn)在已經(jīng)塵埃落定，眾人也只好捏著鼻子認了。
這說法能糊弄別人，卻瞞不過場上的季康，一回到項府，他就把虞周單獨叫到了一邊。
“虞小侄，你可知道那公羊雖是何人物？”
“是一個綁架丁叔父的大壞蛋！”虞周決定裝傻充愣。
“那你知不知道什么是劍客之道？”
“回季三叔，侄兒不知……”
自從聽了那一箭的解釋，季康就習(xí)慣性不去追究虞周話里的真假，這個孩子絕頂聰明，心里自有一方天地，一定能明白自己在說什么。
他把漢塞心中的公羊雖娓娓道來，季康語調(diào)舒緩不悲不喜，口吻更是平乏至極，可就是這樣的訴說更加的真實又有沖擊力。
不得不說，季康的想法成功了一半，他不打不罵，卻把心里的難過、不甘、惋惜統(tǒng)統(tǒng)傳染給了虞周，這也是他的懲罰方式。
公羊雖的一生可謂是漂泊的，他也是時下多數(shù)劍客的縮影，這讓虞周第一次觸摸到了這群人的精神世界，他們輕生死，重信義，滴水之恩涌泉相報在他們身上表現(xiàn)的淋漓盡致。
一個劍客的成長更是殊為不易，他們夏練三伏冬練三九，斬開滿路的荊棘才小有所成，十年磨一劍都是謙虛之言，大多人只能通過十步殺一人這樣的句子領(lǐng)略他們的冷酷，卻很難想象三更起床時，冰冷的劍柄凍在手上的苦楚。
這是一群需要拿硬實力說話的人，他們尋求賞識的辦法，也許就是一場生死較量，再是鐵石心腸的人，也不禁為他們的命運感到唏噓。
只要對脾氣，腦袋都可以摘給你，一言不合，那就是生死仇敵，他們快意恩仇，是一群最純粹的人，也是最容易被利用的人，季康的手仍在發(fā)抖，看著他掌心厚厚的繭子，虞周決定說點什么。
“季三叔還沒說什么是劍客之道?！?p> “這不是能說的，而是去做的。”
“那三叔覺得，公羊雖是一個劍客么？”
季康不悅的瞪了虞周一眼，人死為大，直呼其名也太無禮了，看在他是小孩子的份上沒計較。
“公羊先生劍術(shù)高絕，作為門客忠義無雙，作為首領(lǐng)關(guān)照下屬，作為魯人心懷故舊，他不只是一個合格的劍客，還稱得上一方高士?！?p> “即便他在屈氏門下為虎作倀么？”
“瑕不掩瑜，屈氏再是混賬，也不能否認先生的為人?！?p> “季三叔，您說的沒錯，可是忽略了一個事實，若公羊先生真是忠信正直，又怎么會選屈氏作為主家?！?p> “你懂什么，下邳屈氏再多不是，也于他有恩，難道知恩不報才是正理嗎？！”
見到季康有些激動，虞周說道：“我沒有那個意思，三叔，只是覺得，一個名頭響亮的劍客，不只要劍術(shù)高超為人忠信，還要有能判斷大是大非的能力?！?p> “叔父也說過，下邳屈氏刻薄寡恩殘害良善，這種人家怎能得義士歸心，孟子都說過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公羊先生投靠無道之人，這才種下了禍根??！”
季康重新坐了回去：“若你是公羊先生，如何自處？”
“等日后發(fā)達了，給恩家一筆錢財？”
“胡說八道，若是恩情能用錢收買，你也太侮辱人了，虞小侄，你口口聲聲孟子所言，豈不聞七星龍淵的典故？！”
聽到季康的提醒，虞周才想起來，昔日伍員伍子胥逃離楚國的時候，慌不擇路，逃到了江水邊，焦急萬分之時有一個漁家路過救了他，伍子胥以祖?zhèn)鲗殑ζ咝驱垳Y相贈，漁夫自覺受辱，橫劍自刎……
雖然虞周不覺得屈家能有那漁夫的節(jié)操，但是現(xiàn)在看來，公羊雖一定能為了恩情而自刎，這年頭的信義比人命貴重的多，田橫麾下的五百壯士就是例證。
想到這里，虞周更為公羊不值起來：“那就應(yīng)該忠言以諫，扶持主家揚名得道，再不濟也要孤身自好，在主家危亡之際出手相處。”
季康的眼神漸漸暗淡下來：“現(xiàn)在說這些又有何用……”
“所以說，一個正直的劍客，不應(yīng)當(dāng)盡愚忠，一飯之恩就能傾身以報，確實令人交口稱贊，可若是什么人都值得報效，那這劍客也太不值錢了吧，季三叔不妨想想看，屈氏的好酒好肉，會讓荊軻舍身來刺么！”
“伶牙俐齒，我不與你分辨，你在這給我好好反??！哼！”季康拂袖而去。
虞周已經(jīng)從他的眼神中看出了動搖，累了一天了，干脆倒頭就睡。
院落里兩個老頭正大大咧咧的下著棋。
“嘿嘿，魏老頭，你這徒弟不好管教，他說的，是你的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