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項籍的肺腑之言
十四歲的少年是叛逆的,更是敏感的,項籍能察覺到這位從小打大的兄弟對于反秦復(fù)楚大事的掙扎,他不是有耐心的人,行事一貫直來直往,早在數(shù)年前打獵之時,他就已經(jīng)有過類似疑問,這次再度借機問出來,只是想以項籍的名義,而不是原本的項家。
虞周根本沒想到這一天這么早就到來,也許是一起殺秦人在項籍看來已經(jīng)是個投名狀,如果是鼎盛時期,他根本不會這樣明確的問出來,愛走走愛留留,霸王從來不低頭。
清理一下思緒,虞周悠然道:“我也想走遍五湖四海,廣闊的天地自有不同的風(fēng)韻待人品鑒,可是羽哥啊,你真正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嗎?
縱橫四海跟得到全天下是兩碼事,咱們已經(jīng)有了立足之地,可是你在山上的時候能說是毫無顧忌么?每年的糧草要照顧,每臨冬天房屋要操心,如果把這換成一國的瑣事,你又能操持多少?”
虞周低估了項籍,兩人的賭約已經(jīng)讓他文筆精通,一個習(xí)慣養(yǎng)成之后是很難更改的,再加上范增的悉心教導(dǎo),就是塊木頭也該熏出幾分文氣了。
“王侯將相,各司其職,就像咱們山上有陳嬰操持,不一樣自得其樂么!”
咦?看來沒那么好說服??!
“用人之道你又懂多少?哪些可以委以大任,哪些又有致命缺陷,賢明的人怎么讓他各盡其能,貪鄙之人又如何用其才而不用其人,這些很復(fù)雜的,你懂么?”
“義足以得眾,此人之俊也。
智足以決嫌疑,此人之豪也。
信可以使守約,此人之杰也。
別以為我讀的書就少了!山上眾人里,陳嬰可稱為俊,季布也是一時人杰,我不懂,自然有你們,況且我又不是要這天下,只是秦人殘暴,楚人比起昔日有如云泥之別,我這心里難受……”
聽完這番話,虞周都驚呆了,這還是那個霸王么?句句引經(jīng)據(jù)典,雖然有些錯漏之處卻又發(fā)自肺腑,鐘離眛更是激動的下馬單膝跪地。
“少主賢明,老家主可以瞑目矣!”
如果在歙縣的時候還只是個別楚人心向大秦,這一路行來的所見所聞深深刺激了項籍,為了一口鹽就著籍大秦,遍行的連坐之法讓楚人噤若寒蟬,他若想光明正大的走在這路上,除非放下兩國世怨,放下爺爺?shù)难I畛穑?p> 這怎么可能!大王請降沒多久就被害了,天真的齊王建也被生生餓死,一個天賦異稟的大楚故將之后,秦王能容得下?
那已經(jīng)不是收回逐客令的秦王了,而是一掃六合的皇帝陛下!他不需要再討好任何人,只需大興王道威加海內(nèi)就好,項籍幾乎已經(jīng)看到了那些著籍大秦的楚人下場。
秦王西巡之時大修馳道,這次東巡,齊楚兩地故民已經(jīng)伸出了脖頸,只等一道征發(fā)勞役的皇命就會背井離鄉(xiāng),把自己的命運寄于刀下,這絕不是項籍的選擇!
虞周算是聽明白了,這一路對項籍的刺激有點大,不管是安于現(xiàn)狀的百姓也好,慢慢被秦律束縛的楚人也罷,都讓他心急如焚,所以項籍迫不及待的斬殺秦游徼,又急匆匆的逼問自己。
剛才他說的半生不熟的話全部源自《素書》,那是虞周的本經(jīng),有豪、杰、俊,又道出了季布陳嬰,另一個是誰?自己?
范增老兒真是用心良苦啊,難怪下山的時候他一力拒絕了季布欒布等人,只讓跟項籍最親近的龍且鐘離相隨。
“圣王之用兵,非樂之也,將以誅暴討亂也。
夫以義誅不義,若決江河而溉爝火,臨不測而擠欲墮,其克必矣。
現(xiàn)在天下即將大治,你我的力量又能奈何?百姓早就受夠了戰(zhàn)亂之苦,你若是貿(mào)然而行,只會把大伙帶入萬劫不復(fù)之地?!?p> 項籍搖了搖頭:“我也并非一意孤行之人,若是秦王順天時聚民心德被天下,我就是孤老山林也沒什么。”
說這話的時候,項籍有些意興闌珊,虞周看出了他的言不由衷,很高興這是一個有血有肉的理智人,而不是一桿復(fù)仇的戰(zhàn)戟或者史書上那個執(zhí)拗孤高的楚霸王。
只要他還能聽得進去諫言,將來的一切誰又能預(yù)料呢?也許這是從小教導(dǎo)而非四處逃亡之故?
“羽哥,你也不用灰心喪氣,我剛才說過,天下之大非一言蔽之,漠北的草原連綿萬里,西域的瀚海更是廣闊無邊,若你真有持兵戈以震天下的心思,我自然可以陪你在那里信馬由韁,等我們有了雄兵百萬之時,哪里去不得!”
項籍聞言哈哈大笑:“子期,你也太小氣了,莫說百萬之師,就算只有數(shù)萬精兵,我也定要翻天覆日!”
還是念念不忘復(fù)仇的心思啊,就像他一直把嬴政稱作秦王一樣,也對,心中有執(zhí)念的才是那個神采飛揚的項籍,書簡可以補其智而不會改其性,想想看,如果一個張弛有度的西楚霸王橫行于漠北之中……
謹慎起見,虞周還是多了一句嘴:“長沒長于博謀,安沒安于忍辱。羽哥,一定要三思而后行啊?!?p> 畢竟還是年少,得意最容易忘形,項籍立馬拋開說終老山林時的傾頹,坦言相問:“子期,你可是答應(yīng)了?”
虞周緊緊的握著韁繩,生死拼殺跟行軍布陣是兩碼事,想做將軍跟能做將軍也是兩碼事,這一刻終于到來的時候,他難免有些緊張。
“羽哥,你就那么信得過我?”
“師父說你有上馬治軍下馬安民之能,我卻道他小氣了,只是憑你對小然牽腸掛肚,就值得我信你如腹心!”
這一說讓虞周渾身都不自在,這都什么用詞啊,好像我對你妹子有非分之想似的,雖然小姑娘是挺可愛,可她還是個黃毛丫頭好不好!
韓信點兵多多益善,項籍行軍咄咄逼人:“別忘了那三年之約,你我可是互相贏得對方一個條件的!”
“強用人者不畜!勉強可是留不住人的!”
項籍冷哼一聲:“阿虞她……”
“停!停!我答應(yīng)了!你離我妹妹遠點,還有不許叫的那么肉麻,我也姓虞好不好,搞不好的人家以為咱倆怎么滴了……”
項籍頓時喜笑顏開,一巴掌拍在虞周肩膀,好懸沒把他拍下馬,回頭望去,只見鐘離眛也是一臉喜色,至于龍且,早就在馬背上睡著了。
打了個呼哨,心中暢意無處宣泄的大塊頭一夾馬腹,頓時策馬奔騰,長長的笑聲久久蕩漾。
虞周隱約聽龍且嘀咕了一聲什么,沒有聽清,只當(dāng)他是夢話。
心術(shù)不正x7
PS:云泥之別語出《后漢書》,怕有認真的讀者計較,做個說明,可能作者不是那么嚴(yán)謹,我已經(jīng)盡量的每用一個詞都查一下出處了,實在有錯漏的地方,就當(dāng)是民間早有這樣的說法,而見諸于書簡晚一些吧,或者是聽主角提過,當(dāng)然如果有典故那樣的大錯還請讀者指出,我會加以更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