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彼可取而代之
看來魏轍也是費了一番苦心了,各家所學(xué)大多都是不傳之秘,老頭不僅弄來了,而且對項籍諄諄教導(dǎo),也不知道他究竟看好這家伙哪里,親自施教不說,就連自家徒弟都賣出去了。
說起荀子,多數(shù)人都以他那句“性本惡”有些反感,殊不知荀子的大多觀點跟孟子“性本善”沒有根本區(qū)別的,只是切入論點的視角不同罷了。
人都是有兩面性的,既有善的一面,也有惡的一面。
孟子的主張是以善為引,繼續(xù)發(fā)揚,當(dāng)善的一面發(fā)揮到極致,其禮自知。
而荀子的論點則認(rèn)為,人天生就有自然之性,就如同動物天生就有野性一樣,遵循這這種本性,就會發(fā)生爭斗,為了名利權(quán)勢,長此以往,忠誠信實也就喪失了。
令人發(fā)指的是,他的許多論點都被后人曲解,就像那句“人之性惡,其善者偽也”,這里的偽可不是虛偽,而是人為,此話的原意是人性有惡的一面,只有靠著人為約束,才能變成一個善良的人。
至于君貴民輕與孟子背道而馳更是無稽之談,《荀子·大略》中明確道出了他的思想:天之生民,非為君也;天之立君,以為民也。上天育民不為君主,上天設(shè)立君王就是為了民眾。
這位出身趙國的儒學(xué)大家,曾經(jīng)三次出任齊國稷下學(xué)宮的祭酒,宣揚自己隆禮重法的思想,也有了兩個最出名的徒弟,一個是韓非,另一個就是李斯。
但他最終選擇了楚國,一度出任過蘭陵令,其間節(jié)用以禮、裕民以政,對百姓寬仁厚待,就連墓葬都在蘭陵之地。
言歸正傳,不管魏轍怎么弄來的荀子學(xué)說,項籍能夠牢記于心,虞周感到很欣慰,如果說現(xiàn)在的大秦就像韓非一樣偏重法家的話,那么禮法俱全的荀子無疑是最適合項籍學(xué)習(xí)的。
正說著話,屋外忽然人聲鼎沸,然后又瞬間的安靜下來,兩人對視一眼,齊齊擠到窗邊,透過竹窗縫隙往外看去。
只見一面面黑色的旌旗隨風(fēng)飛揚,斗大的“秦”字肅穆又霸道,就像這個帝國一樣。
旌旗下面,一隊隊重裝步兵整齊而過,這些人長襦短褲外披堅甲,上戴赤缽頭,腳上都打著綁腿,手持戰(zhàn)戟,有的還帶著斑斑血銹,撲面而來的就是一種肅殺感。
與此同時,一輛小馬車緩緩前行,上面站著一個軍士,正在不斷的開弓放箭,早就熟知大秦制度的虞周知道,如果沒猜錯的話,那名軍士應(yīng)該是太仆令,這就是避惡車了,手持桃弓葦矢意在祛除邪祟拔除不詳。
緊隨其后的是兩架寬大的馬車,每輛車都有六馬齊拉,高高的華蓋上面,相風(fēng)鳥隨風(fēng)而動,車側(cè)各立十余名武將,與其他人不同的是,大熱天的這二十多人齊穿雙層長襦身披金制鱗甲,頭上更是戴著深色鹖冠,冠帶在頜下打成八字結(jié)模樣。
眼見緊隨其后的馬車全都是四馬相拉,虞周對身旁的項籍說道:“天子駕六,看來這就是秦皇的儀仗了?!?p> 項籍低聲道:“走,下去看看!”
眼看這家伙神色沒什么異常,不至于做出不理智舉動,虞周也就同意了,他實在想見識秦皇的風(fēng)采,哪怕多看那幾個將軍一眼都行,誰知道里面有沒有蒙恬王賁之流?
到了街面上,才發(fā)現(xiàn)其余少年早就按捺不住了,你擁我擠爭相去看秦皇鑾駕,感謝這個異族還未入侵的年代,跪這種禮儀還沒爛大街,大伙齊齊圍在道旁觀看,軍士們也只是警惕有沒有心懷不軌之徒。
項籍沒起什么詭異心思,虞周反倒琢磨起來:聽說張良那家伙刺秦的時候,請了個大力士拋擲一百二十斤的鐵椎,把車都砸爛了,可惜只砸了一輛副車,到底是砸中了四馬副車還是運氣實在差,二選一都沒砸中秦皇所乘六馬御駕呢?
這大熱的天兒,不僅那些個將軍身著厚甲,就連秦皇都呆在這棺材匣子一樣的車架里,他們不嫌熱么?
一邊想著,虞周一邊隨軍而動,正在這時,馬車忽然停了下來,隨行的軍士似乎已經(jīng)司空見慣,只把手中長戟斜著一指,齊齊往外擴了一圈,百姓們頓時連連后退。
“趙高,到了沒有,熱死朕了,再端一壺冰水來!”
隔得遠(yuǎn)了聽不太真切,虞周非但沒覺得有尉繚所說的豺聲,反倒認(rèn)為這人聲音低沉厚重,更像是鐘鼓齊鳴一般。
一個玄色深衣的謁者立馬走到車前,捧著一副精美的漆制食盒,拾階而上,不料車門忽然打開,差點把他撞個趔趄,趙高趕緊跪伏在地:“陛下,您要的冰水?!?p> 嗯,這人真聽出豺聲了,聲音尖細(xì)面白無須,兩個肉包一樣的眼皮似乎永遠(yuǎn)都是耷拉著,說他不是宦官都沒人信。
車門洞開之后,虞周明顯感覺身邊的項籍喘氣都粗重了幾分,連忙緊緊握住他的手,低聲道:“羽哥,別沖動?!?p> 項籍看著周圍林立的戰(zhàn)戟,深深吸了幾口氣之后,慢慢平靜下來。
虞周以為秦皇自己開門已經(jīng)是失儀了,更讓他跌破眼球的事情發(fā)生了,只見這位大秦開國皇帝信步走了出來,頭戴十二旒冠冕,玉簪下面充耳垂懸,朱纓隨意的搭在胸前。
嬴政其人有些微胖,一身黑色弁服下用紅黃相間的圍裳,金色綬帶處懸著一柄四尺長劍,因為有冕旒相遮,看不清面目,只是頜下濃密的胡須特別粗獷。
走到趙高身前,他拿腳踢了踢跪在地上的中人,聲音有些沙啞的說道:“快別跪著了,滾起來,給朕倒水?!?p> 趙高麻利兒的打開食盒,端出一只玉質(zhì)羽觴,然后才捧出銀壺淅淅瀝瀝的倒起了冰水,這其間,嬴政饒有興趣的看著四周,直到一觴盛滿,他才不緊不慢的端起一飲而盡。
這已經(jīng)不是失儀那么簡單了,不知道為什么,虞周一下就喜歡上了這位始皇陛下,看著跪倒在地不敢抬頭的趙高,又看看遠(yuǎn)處明明看到皇帝失禮卻噤若寒蟬的百官,一下子就明白了。
開國的皇帝很少有講禮的,特別是秦始皇這種“暴君”,行事更是肆無忌憚,一個周圍全是金甲將士的皇帝,他只信奉武力為尊,得法家而治天下已經(jīng)是很溫和的手段了!
“這里曾經(jīng)是魯?shù)?,現(xiàn)在,是我大秦的!是朕的!”
周圍的軍士齊齊舉著兵刃高呼:“大秦!大秦!!大秦?。?!”
呼喊聲中,虞周只聽到身邊的項籍咬牙擠出一句:“彼可取而代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