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郊外,一群錦衣華袍的王孫公子小姐,放浪形骸,仆從如云,不識農(nóng)夫苦隸辛苦,驕驄踏爛青青草,浩浩蕩蕩,迤邐而行。
羋凰和若敖子琰并肩而立于最前方的戎車上,若敖子琰大手牽著羋凰,不準她掙脫亦不準她松手,俯下的豐唇輕輕貼在羋凰粉嫩的耳珠邊,緩緩吐氣,低聲咬字出聲:“凰兒,我若輸了,愿以千金相贈……可我若贏了,你可有何賞賜與我?”
那清韻的咬字音,仿佛有股磁力,以極緩的速度滑過羋凰的耳廓,在耳洞內(nèi)刮起一道燥熱的旋風,令她身心都為之一抖。
一身傲氣不禁泄了一半。
“你……”這表里不一的男人:“堂堂若敖少師還須何等賞賜?”
若敖子琰低頭瞅著羋凰在秋日下曬的嬌艷欲滴的粉顏朱唇,舉手輕撫她的發(fā)頂,自作主張說定:“呵呵……這得容本王婿先好生想想……凰兒到時不許反悔拒絕?!?p> 羋凰不知為何麗顏微紅,恨恨不成語,只能盯著他扭過去的側(cè)顏,若不是礙于觀者甚眾,只想賞他一拳一腳,叫他“滾粗”。
二人耳語拌嘴親昵的一幕落在他人眼里就成了青梅竹馬,郎情妾意。
一雙云淡風輕的眸子,笑看低頭耳語姿態(tài)親密的二人,對身旁眾人說道:“子琰與王姬這般,莫不就是《詩經(jīng)》中所言,‘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哈哈……嫉妒了吧!”
蒍敖一臉鄙夷道:“誰叫你娶個媳婦連高矮胖瘦都不知,還君子好逑,逑個球!”
周菁華聞言卻有幾分急切的打斷:“蒍敖哥哥,哪有你這樣埋汰人的,萬一對方長的極好呢!”
“我說的又不是你,你急什么?”
蒍敖接過侍從遞來的鎧甲騎服馬靴,挑起更衣室的簾子,站在門上趕人:“再說此處乃溷軒(更衣室、廁所),去去去,你一個女兒家跟進來作何?”
“莫想偷窺于我?”
“我才懶得看你那一身橫肉!……”
周菁華跺腳罵到。
“菁華,這些臭男人有什么好看的,一股子腳臭,狐臭……聞之欲熏。”
“走啦,我們還是去臺上歇歇?!?p> 眾女掩袖拉著她欲結(jié)伴離開。
“呵呵……好的。”
周菁華正要離開,旦見成嘉候在門上望著她們:“諸位小姐,可否容成嘉進去?!?p> 成嘉悠悠望來的目光微微含笑,周菁華不知為何心頭如小鹿亂撞,速把頭一低。
“嘉哥哥……我……”
周菁華站在門上,不知為何心慌意亂,本應和眾女一道讓開反而更加慌亂的撞上男子溫熱的胸懷。
“菁華,你?。?p> “我……抱歉……”
遇此狀況對方也不禁瑟縮,成嘉快速攏袖收回手,將她扶正,并笑著反問:“周小姐是腳扭了嗎……”
“要不成嘉喚人送你們?!?p> 她立馬低頭意識剛才的失禮,借著他的話由,暗自點頭:“嗯……剛剛確實崴了一下?!?p> “菁華,你還好吧?”
眾女關(guān)心的看來,周菁華假意扶著腳,皺眉搖頭:“可能扭傷了。”
成嘉配合的說到:“那周小姐還是去臺上休息為好,場中來往者甚眾,盡是些粗鄙之徒,怕再驚擾了諸位。”
“那多謝嘉哥哥了?!?p> 周菁華微笑致謝,二人錯身之跡,低聲道:“待會田獵,你……亦當心?!?p> “嗯?!?p> 這男女私語的一幕被若敖子琰恰好盡收眼底,他大笑著從成嘉身旁走過,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耳語調(diào)侃道:“成嘉啊成嘉……沒想到你是這樣的成嘉,下手還挺快?!?p> “誰能有你快?”
成嘉挑眉回以一笑,打著機鋒回擊,與此同時親自為若敖子琰打起門簾。
若敖子琰大笑,登門而入。
“哈哈哈……”
“能者,自然捷足先登!”
……
男人之間的攀比,有時不止于家世,妻子,就連身材,也是他們之間最愛的話題。
“咦,若敖子琰,不過數(shù)月,你都九尺,趕上我了!你這是日日食熊掌鹿肉不成……”
更衣室中,一二十個貴族青年男子赤膊上身,嘻嘻哈哈的更換著革衣鎧甲,蒍敖光著膀子跑到若敖子琰身側(cè),抬手比劃著若敖子琰的發(fā)頂,又掐了掐他結(jié)實的猿背蜂腰鶴膝,搖頭:“不過你這身板太弱,女人不喜歡!要像我這樣才受女子歡迎!”
幾個世家小公子嘰嘰喳喳圍攏道:“誰要像你,渾身體毛,壯如黑熊!”
“我們要像子琰大哥!”
“我大姐說了女子都愛子琰大哥這種!”
“信你大姐的鬼話,在榻上你大姐就知誰更好了!”蒍敖大笑。
“你敢辱我大姐!”
趙明忙上前攔住惱羞成怒欲拔劍的左史家的幺兒,然后戲謔的上前掐了掐他的小胸脯對他道:“好了好了……左十一,你看看你毛都沒長齊,就不要參和哥哥們的話題?!?p> 蒍敖也揮著熊掌般的大掌:“去去去,一邊玩去?!?p> “我不!”
被罵了毛頭小子,左十一更不依了:“子琰大哥,他們說的都是狗屁對不對!”
若敖子琰任一邊由侍從為他脫去外袍,里衣,一邊問道:“十一,上次給你布置的功課背了嗎?”
“背了。”
再由左右侍從服侍穿戴上吉金色的鎧甲,若敖子琰只是對他努了努嘴:“那背給這幾個不學無術(shù)的家伙聽聽!”
“喏!”
左十一依言真的一字一句背了起來。
“伐柯如何?匪斧不克。
取妻如何?匪媒不得。
伐柯伐柯,其則不遠。
我覯之子,籩豆有踐?!?p> 在某些場合——成嘉有時會慶幸有一個若敖子琰光芒萬丈在前,替他抵擋了許多不必要的眼光和聲音。
而目下正是這樣的場合。
更衣室中,成嘉自行脫去外袍,穿上革衣,皮靴,綁緊褲腿,扎進靴中,最后在革衣胸前套上鐵制的防護凱甲,眼見眾人又圍住若敖子琰說話,一如眾星拱月,他默然戴上皮手套,背上弓和箭馕,執(zhí)起馬鞭,便當先獨自挑簾而出。
場中,一些王孫公子早已帶上自家私卒,牽車走馬,戎裝整齊,楚晉分明的列成兩個九乘戰(zhàn)車隊,一字排開,將近三五里地。
田獵游戲不同于真正的車戰(zhàn),人員配備都略有縮減,武器裝備大多卸刃磨鏃,以防傷人,一般少到一乘三乘,也有今日九乘,多到楚君與諸侯間會盟田獵五十乘百乘不足為奇。
而楚國貴族私下田獵游戲多以“楚晉”對戰(zhàn)為名,排軍布陣治軍演武居多,既為訓練貴族子弟適應真實戰(zhàn)場車輪戰(zhàn),又為培養(yǎng)其同仇敵愾上陣殺敵的勇武之氣。
今日,除主帥戰(zhàn)車配駟馬令鼓一帥二甲士一左車車右,二十徒兵跟隨,普通戰(zhàn)車僅配駢馬二甲士一車左車右,二十徒兵跟隨,雙方各一帥十八甲士百八十步卒。
整個田獵場位于郢都北郊,占地千頃,是楚國少有的地勢開闊之地,可縱橫馳騁,南北各置旗墩旗手搖旗,虎座鳳鼓鼓手擊鼓,中間為累土所砌觀戰(zhàn)臺,兩側(cè)設(shè)木榭休息室,更衣室,后方一里處的水草地設(shè)木棚遮陽停車場,馬廄,有奴隸專門負責喂馬,洗車,修繕,造飯。
其中,北邊為“晉國”車隊,以若敖子琰為首,但是他們的主帥顯然還因為那套復雜帥氣的豪華鎧甲沒有出來;而南邊為“楚國”車隊,以羋凰為首,主帥已經(jīng)穿甲登車,顯然正執(zhí)轡兜適應戰(zhàn)車戰(zhàn)馬令鼓以及車距車速的控制,并與孫叔敖交流著對敵之策。
“公子,請用茶湯,布巾?!?p> 秋日當頭,謝絕了侍女奉上的解渴茶湯,成嘉只是擦了擦手心的濕汗,嘴角牽起一絲笑,便接過侍從遞來的頭盔,戴上,上前。
“王姬,可有成嘉效勞之處?”
孫叔敖聞言一笑:“子孔,你來的正好!……我與王妹商議,待會我們準備以我與蒍敖二人帥軍牽制若敖子琰的中軍,王妹再見機奪魁?!?p> 對了,此對陣即為貴族游戲,自然不可能真的拔劍上陣殺敵,而是以一方奪走另一方主帥戰(zhàn)車上的旌旗為勝。
成嘉頷首領(lǐng)悟:“那成嘉身為車左負責御車,定盡力為王姬周旋,制造機會。”
“正是?!?p> 孫叔敖又把四人商量的與其他十六位貴族戰(zhàn)士說了一番,眾人心中暗暗謹記自己的戰(zhàn)車位置,重新牽車列陣,私卒組成隨車步兵,每五人一列跟于戰(zhàn)車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