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念跌坐在院內(nèi)厚厚的積雪上,眼睜睜的看著那道將秦姑的活路隔斷的大門轟然關閉,家仆們冷眼相待無人前來安慰,第一次嘗到了傷心欲絕卻又孤獨無助的滋味。
在爹爹去世才不過頭七,年僅豆蔻的她已然失去了人生中最重要的兩位親人。
翌日清晨,傷心的躲在被窩里哭了一夜的齊念好不容易在黎明時分昏昏沉沉的睡去,卻在剛合上眼的時候就被齊姑猛然掀開被子拖下了床。
她驚懼的在齊姑的呼喝咒罵聲中勉力穿好了衣物,還未來得及洗漱就被逼迫著打發(fā)去了前院灑掃收拾。
管家打著哈欠令兩名小廝打開了齊府大門,在門前不過百余米的厚厚積雪中,秦姑面朝下匍匐在雪地里,花白的頭發(fā)與落下的雪花不分彼此,早已僵硬的雙手暴起著根根青筋,還保持著奮力向前爬行的姿勢。
在那個冬天灰蒙蒙的寒冷清晨,她跪在街上抱著秦姑冰冷生硬的尸首痛哭了一場,身后齊府那黑洞洞的大門,仿佛是一只駭然吃人的怪獸,正張著血盆大口陰森森的盯著她。
秦姑之死曾是她畢生的傷痛,但那時的她膽小而又怯懦也全無半點主意,除了任人宰割,毫無其他辦法。
但如今是不一樣了,既然上天開眼讓她再活一次,她一定要保護好自己所在意的人,讓那些曾經(jīng)狠狠傷害過她的人都去死吧,她要親手送他們下地獄!
村頭的公雞打鳴聲逐漸嘹亮起來,盛夏里天亮的也很早,整座小村莊都蘇醒了過來,窗外的榕樹上一群小鳥歡快的撲棱著,陽光透過薄薄的窗紗照射在床頭,整個屋子里明亮而又溫暖,一片生機勃勃。
齊念任由晨光溫柔的灑在臉上,深吸一口氣,暗嘆一句活著真好啊。
門“吱呀”一聲被打開了,秦姑見齊念醒了還不肯起床,不禁莞爾一笑:“小姐這幾天倒不似往日貪玩兒,改愛上貪睡了?!?p> 秦姑此時還未到花甲之年,因著這幾年日子過得舒心無慮而她素來性子也好心寬愛笑,故而歲月并未怎么苛待于她,看上去仿佛才五十出頭的婦人一般。
“我要秦姑抱抱才能起床……”齊念故意撒著嬌,重活一世她便格外珍惜真心待自己的人。
“好,小姐,讓我來抱抱你?!鼻毓眯χ鹆怂?,親昵的蹭了蹭她的小臉,“老爺摸約著今日要來看你了,小姐快些起床洗漱,吃罷早飯就能見著老爺了。”
“爹爹要來了?!”齊念又驚又喜的跳了起來,真如孩童一般喜形于色,毫不掩飾。
“是啊,你生辰那日老爺正忙著南下趕貨,算算日子,今日也該回來了。”
秦姑替華念整理好衣飾,便又去小廚房忙活去了。
齊念赤著雙足跳下床,輕快的踏過小院中光潔的青石,迎著橘色朝陽打開了院門。
爹爹不是她的親生父親,這還是前世秦姑過世前,親口告訴她的。那時她卻是不肯相信,也曾追問自己親生父親究竟是誰,但奈何秦姑絕口不提,只教她要沉得住氣耐心等待,總會有柳暗花明的那一天。
只是真等到了那一天,她付出的代價卻是極其可怖的,是她前世一生中的噩夢。
早飯主食是青菜瘦肉粥加松仁糯米糕,配菜是一疊小醬瓜,一疊五香花生米,和剛從菜地里摘回來的新鮮絲瓜炒了雞蛋,香味兒勾的齊念肚子里的饞蟲直叫喚。
秦姑在院中放置了矮桌與小椅,再將食物一一擺放好,直招呼正扒拉著院門往外張望的齊念過來吃飯,嗔怪她不穿鞋子就到處亂跑,又回屋去拿了她的小繡鞋,將她按在小椅上坐好,穿好了鞋子。
齊念輕撫著秦姑微微花白的鬢發(fā),出神道:“秦姑,你說我娘親,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呢?”
秦姑不曾料想她突然出言問這樣的問題,愣了一會兒才笑道:“你娘呀,她是個十足的大美人,你去屋內(nèi)照照銅鏡,你與她眉眼間有五分相似呢?!?p> “那我另五分像誰呢?像我父親么?”這樣的回答她在前世就已然聽過無數(shù)遍,但那時她一直都以為爹爹便是自己的親生父親,并未想太多。
今生的命運既然要自己掌握,那便不能稀里糊涂的,一定要盡早探清楚這其中的糾葛緣由。
“這……當然了,老爺儒雅清俊,夫人貌美如花,才能生出小姐你這樣伶俐可愛的好孩子?!鼻毓玫难鄣组W過一絲慌亂,雖很快掩飾了下去,卻還是被華念敏感的捕捉到了。
“小姐還是快些吃飯吧,等會兒日上三竿坐在院中該嫌熱了?!鼻毓棉D換了話題,替她盛了碗粥放在了面前。
齊念趴在小飯桌上,舉起小手撐著自己的下巴鼓著嘴道:“爹爹怎么還沒回來啊,我想與爹爹一起吃早飯……”
這是院外傳來一陣爽朗如山澗清泉的笑聲:“我的念兒這般想念我,真是讓為父十分感動?。 ?p> “爹爹!”聞聲齊念心中不禁一陣欣喜夾雜著心酸,跳起來便撲入了來人的懷抱里。
這真的是爹爹,活生生的。側耳貼在他的胸膛上,心臟那穩(wěn)健的跳動聲仿佛是她此生聽過最美妙的樂章。
因為她曾見過自幼便十分疼愛她的爹爹,面色青紫腫脹的躺在一口冰冷的棺材里,任她怎么哭怎么喊都喚不醒。
周氏在爹爹喪禮之時當著眾位宗親好友的面兒也確實哭的十分悲切,遇人便將爹爹是如何患疾、自己是如何周到服侍請醫(yī)問藥卻依舊無力回天之悲痛訴說一番,將眾人的疑問堵得嚴嚴實實,又仗著自己長子已然成年說是當?shù)闷疬@個家,一律斷絕了宗親們所能置喙的余地。
她這般雷厲風行潑辣無狀的手段,倒真不像是個驟然喪夫的無知婦人的行為。
這么一回想,看來前世爹爹的死,并不只是病終那么簡單。
爹爹與秦姑一般,在前世最深刻的印象里總是他們最終悲慘的模樣,而如今正什么都還沒來得及發(fā)生,一切都還來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