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齊君良并不曾為了這個野丫頭而忽視自己的寶貝女兒,周氏心中也略安慰了些。
齊姝壓了這么久的脾氣,面上早已有了不耐之色,雖還是笑著卻有些僵了,口中也忍不住道:“爹爹好偏心呢,念兒一回來您就讓她坐在你身邊,可是姝兒也想坐在爹爹身邊,好久沒見著您姝兒真是有一肚子的話想跟您說呢!”
齊君良聞言不禁略斂了滿面的笑容,卻還是耐著性子和緩道:“食不言寢不語,先生難道沒教你么?先坐下吃飯,本就讓全家人都在等你了。”
齊姝撇了撇嘴,正想再撒嬌扮憨說些什么,卻只見周氏沉下了臉默不作聲的夾著菜,大家也都紛紛噤聲安靜的吃著飯,便也只好忍下這口氣坐回她原來的位子。
一時無聲,眾人雖都各懷鬼胎,但齊君良上座身為一家之主的威懾,倒也相安無事。
吃完晚飯,因著府中許多賬目事宜需得讓齊君良過目決策,他便只向齊念叮囑了幾句,便將她交給了他親自為她挑選的管事媽媽錢姑手中。
一路打著燈籠穿過內(nèi)院的小花園來到了她的小院,雖是已然夜幕朦朧,但這齊家的宅院她在前世可足足住了五年,從爹爹精心給她布置修整的小院里住到最寒酸破敗的下人房中,這里一花一木一草一葉她都是極其熟悉的。
齊宅在這天陰城中修建的也算是很氣派的宅院,三進(jìn)三出重門庭閣,內(nèi)宅外院處處都顯得華貴精致,便是城中府尹的住宅也不過如此了。周氏所居的主院最為寬闊大氣,便是路過隨意一撇也知其中必定奢侈陳設(shè),雅致大方。主院旁邊的幾座小院分別是幾位姨娘的住所,因著齊蕙與齊南年歲尚幼又各有隱疾,便也不曾與親娘分開居住別院。再往后隔著座小花園便是年長些的公子小姐們的院子了,齊宣齊鳴的小院疏闊明朗簡潔顯貴,齊姝那里則錦籠紗罩珠光寶氣,一見便知周氏素來嚴(yán)養(yǎng)兒子?jì)蓪櫯?p> 齊念的小院就坐落在齊姝的隔壁,清清靜靜的在齊宅的東邊角上。錢姑替她推了門進(jìn)去,只見四個眉清目秀的丫頭正笑著迎了上來,其中一個略大些穿著淺綠衫子的帶著大家行禮,喜盈盈道:“見過四小姐?!?p> 錢姑上前殷勤笑著道:“四小姐,這幾個是老爺親自為你挑選的丫頭?!彼噶酥笢\綠衫子的丫頭,“這個丫頭叫淺蔥,是老爺房里的得力大丫頭,可以為小姐您保管首飾金銀,她最細(xì)心了?!庇种噶酥杆砗竽菐讉€年紀(jì)小點(diǎn)兒的道:“那是淺荷,淺芷,淺苓。老爺使齊伯親自為小姐您從外頭買來的,她們都是家室清白機(jī)靈懂事的好丫頭?!?p> 淺蔥年歲偏長,似有十七八歲的模樣,也因著她較其他人都略長幾歲,看著便格外穩(wěn)重成熟些,清秀的眉目間獨(dú)有幾分溫柔繚繞,沉靜而又溫婉。另幾個也不過與齊念一般年紀(jì),大約是剛進(jìn)府不多日,倒少了幾分規(guī)矩端正,多了幾分靈動歡快。其他的倒也罷了,那淺芷與淺苓的相貌竟有著八九分相似,若不是一人穿白裳一人著黃衣,一眼看去倒還真分不清誰是誰。
錢姑見她的目光在淺芷淺苓二人身上徘徊,便立馬含笑又道:“她們本是孿生姐妹,齊伯也是想著要給小姐討個巧,便多給了銀子買了她們來。”
齊念微微頷首,清麗的面容上也微染了幾分笑意,輕聲道:“原來如此?!?p> 她大約也明白了齊君良的用意。錢姑與齊伯本是夫婦,淺蔥是他們的獨(dú)女,齊府的家生子。齊伯身為齊府管家多年,自然是兢兢業(yè)業(yè)忠心耿耿,但錢姑的忠心是否也向著齊君良這就不得而知了。而淺蔥本為老爺房中的大丫頭卻并未成為通房妾,便知這是周氏的手段。既然周氏肯清清白白的留著她,那她是不是周氏借齊伯的手派來的眼線,便又不得而知了。只是齊君良畢竟是個主管家外事的大男人,哪里能想通這其中的彎彎繞繞,只是覺得齊伯對自己十分忠心,便委任了他此事。他雖對周氏有所防備,但畢竟是多年夫妻情分在此,而周氏往年又不曾做過什么大錯事,便也就得過且過,并不是十分仔細(xì)周全了。
錢姑雖被指派來做齊念院中的管事姑姑,但她畢竟也有差事在身,平日里便也不怎么在面前晃悠,只是每天前來點(diǎn)個卯應(yīng)承一番,再叮囑她女兒幾句話,便也就退去了。是而淺蔥儼然就成了齊念身邊得臉的大丫頭,其余三人也就不過做些端茶送水灑掃庭院的活計(jì)。
大約是與前世差了三年時間才歸來齊府,故而許多事情都有所不同。前世因?yàn)橛星毓门阃宜藕虻难绢^也是在秦姑的堅(jiān)持下自己在外面買來的,只是后來逢著爹爹與秦姑先后逝去,那幾個丫頭便被周氏尋了由頭都發(fā)賣出去了。
今日見了那周氏母女的態(tài)度便知她們也是有所顧忌的,如今看來這形勢,倒是頗為有趣。
齊念端坐于檀木椅上,手中捧了杯溫?zé)岬南悴枵?xì)細(xì)品著。茶水的熱氣薄薄蒸騰而起,倒襯的她肌膚若雪眉目如畫,安靜寧和猶如那清池中央香遠(yuǎn)益清的出水芙蓉,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
正給她鋪床的淺蔥掩去了眸中那一抹驚艷,溫然淺笑道:“如今夏日炎熱正盛,夫人特意令人為小姐置辦了這冰絲蠶被,想來小姐夜間定然安睡好眠。”
窗外的蟬鳴聲聲入耳,盛夏的氣息隨著天邊那輪紅日冉冉升起,坐在窗下向院中望去,只覺炎炎熱氣要燒焦了院中打蔫的花草一般。只是屋內(nèi)早已放置了添了花汁的冰塊,頓時只覺涼爽宜人又清香四溢,端的是好生享受。
“母親自然是事事都為我打點(diǎn)周全妥當(dāng),不若如此,她又怎能在父親面前討得了好呢?!饼R念故作嘆息,眼角眉梢卻盡是輕佻得意,那如同削蔥般細(xì)長嫩白的手指輕輕捻起案上青白琉璃瓷盤中的一顆新鮮剝好的雪白荔枝,卻也不吃,只放在指間滾動著戲玩。
這荔枝本是遠(yuǎn)在南國商人千里迢迢運(yùn)往未央國販賣,因著其味美稀罕又不耐儲藏,是而賣價極貴。若不是齊家常年經(jīng)商家中富貴顯赫,這般難得的東西斷然不會出現(xiàn)在齊念的面前。
周氏確實(shí)是為了得齊君良青眼才緊著好東西直往齊念的小院送,但這青天白日里便將這種話就這般隨意的說出了口,這四小姐若不是憨傻便是跋扈。
淺蔥不敢接這話茬兒,面上強(qiáng)作鎮(zhèn)定,卻掩不住眼底些許的慌亂。
齊念微微一笑倒也不再說什么了,只隨手丟了那顆荔枝拿了帕子將手指擦凈,徑自取了置于案上看了一半的詩書繼續(xù)翻看了起來。
今日已然是入齊府的第七天,齊君良于昨晚來看過她,說是明日一早便要啟程去外地商談生意,不能再在家中盤桓。齊念于父親面前還是十分乖巧懂事的,安然聆聽了他許久的敦敦教誨,直到夜幕深重他才安心的離去。
齊君良這么一走,短暫安寧的日子也該結(jié)束了。
指尖劃過書頁輕輕翻了一頁,她貌似看的十分入迷,仿佛對淺蔥悄悄退出門外輕緩的腳步聲都恍若不聞。
這幾個丫頭里,淺蔥心細(xì)沉穩(wěn)懂得分寸,淺荷內(nèi)斂知進(jìn)退,淺芷淺苓機(jī)靈活潑善察言觀色,都是手腳麻利勤快的好丫頭。
不管要剔除誰,都怪可惜的。
又翻了一頁,齊念專注的神情似是掛上了一絲惋惜。
而那個半路上撿來的阿瑤,行事倒真是古怪的很。那日乍一看以為她也不過才十四五歲的年紀(jì),身量矮小瘦弱又面黃肌瘦的。這幾日在齊念的刻意為她打扮之下看來,倒像是要大上幾歲,面容也算是干凈秀美,一雙明眸黑白分明,倒也有幾分少女的嬌憨。只是她極少開口說話,仿佛天生不善于人交往一般,總是低垂著雙眸從不抬眼看人。只是她雖瘦弱嬌小,飯量卻是極大,便是吃白米飯都能吃得過兩個壯漢。錢姑本嫌她吃得多干活卻是平平,但齊念執(zhí)意維護(hù)于她,便也只能作罷了。
日上三竿時分窗外只見有人影行過,齊念放下了書,揚(yáng)聲道:“阿瑤,進(jìn)來?!?p> 那人影略定了定,轉(zhuǎn)身便步進(jìn)了屋內(nèi)。
今日阿瑤穿的是件藕粉色的煙水百花裙,如同云山輕霧般煙籠紗罩襯著她緋紅的臉頰黑亮的雙眸,倒與日前衣衫襤褸的模樣大相徑庭。
這不過才短短幾日,這丫頭不僅是外貌還是內(nèi)心,應(yīng)該都有著一些變化吧。
“新鮮的荔枝,趁著淺芷淺苓不在,你趕緊來吃?!饼R念向她招了招手,莞爾道:“我特意給你留的?!?p> 阿瑤似是略有些掙扎,卻還是抵不過那水靈靈的鮮果散發(fā)出清甜味道的誘惑,把持不住上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