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內(nèi)務(wù)府這些人不會坐以待斃,任宏琦宰割,狗急了還要跳墻呢,這榮、鐘、明、文四家雖說平時不睦,明爭暗斗的事兒沒少干,這到了瞪眼睛的時候,也都一條心了,齊勒泰身后就是文家,高塞的福晉是榮家的,這不,今晚就坐在了一個桌上。”蔭堂道。
“王爺說的是,內(nèi)務(wù)府這些日子太平無事,是雙方都在伺機而動,打個比方,這就好象蛇咬人一樣,這蛇頭先要后仰,再狠狠地往前咬下去。”汪輝祖舉起手來,比劃著蛇頭的動作,逗得蔭堂捋須笑了起來。
“嗯,靜水流深,就是雙方按兵不動,咱們的皇上也不會袖手旁觀,咱這位主子啊,堅剛不可奪其志,巨惑不能動其心,平時看起來象菩薩低眉,但真正金剛怒目之時,那霹靂手段你是沒有領(lǐng)教過?!笔a堂低沉地說道。
“是,王爺,”汪輝祖恭敬道,“帝王心術(shù),深不可測,非我等臣子能夠測量?!?p> “適才,齊勒泰說坊間有一些關(guān)于宏琦的傳言?”蔭堂問道。
“是,說七格格與咸安宮官學(xué)生肅文關(guān)系曖昧,撕扯不清。”汪輝祖笑道,“這也是一種手段吧?!?p> “肅文是咸安宮的旗幟,是新學(xué)的旗幟,宏琦是內(nèi)務(wù)府革新的旗幟,這些都是針對新學(xué)與整治內(nèi)務(wù)府,最近,新學(xué)在各地屢有反彈,并不順利,皇上表面上雖然不說,但端親王宏奕卻已頻頻召見禮部官員,商議對策?!笔a堂道。
“做事難啊,做實事更難,”汪輝祖看看蔭堂,“難得象您這樣,著眼大局,實心用事,體國忠君,高塞、齊勒泰那點心思,還不是一心只盯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
蔭堂笑了,“老夫子難得夸人,不過,老夫也擔(dān)得起這幾個字,這大金國,再不整治,就要被蛀空了,爛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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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以食為天,官以酒為天。
應(yīng)酬者,宦途進(jìn)步之所系,得失存亡之所關(guān),不得不以全力赴之也。
大金朝開國以來,京官們漸漸也染上了前朝習(xí)氣,這朝廷之風(fēng)甚烈,各省各縣便紛紛景從模仿,一時,大金朝應(yīng)酬之風(fēng)空前,隱隱直追前朝。
即入這大染缸,便要入鄉(xiāng)隨俗,紅白喜事、生日、升官、喬遷等應(yīng)酬便無時無刻不有,有的京官窮無分文,即使借貸也得來應(yīng)酬。
大金朝京官生活的一大特點是安閑穩(wěn)定,許多衙門的作風(fēng)是“官不理事”,只有初一十五點卯,所以有大量時間可用于酒食征逐。
只要宦途上還有上升的臺階,便不愁無酒可喝,無應(yīng)酬可參加,同鄉(xiāng)、同門、同年、同學(xué)、同僚,這一張張大網(wǎng)之中,總會有你一個位置。
政務(wù)不多,食務(wù)繁忙。所以,宣南一帶,飯館林立,門前每至夜間則車馬盈門,燈紅酒綠。
上行下效,咸安宮官學(xué)生雖然還沒有出仕,應(yīng)酬之風(fēng)也是慢慢熏漸,尤其是圖爾宸、雅爾哈善、墨裕等官宦子弟,對此從小耳濡目染,個個頗有心得,投入得很。
從宣光十年以后,京官應(yīng)酬的地點也慢慢開始轉(zhuǎn)移,由飯館逐漸轉(zhuǎn)移到了堂子,也就是青樓。
大金朝剛剛開國之時,對此規(guī)定甚嚴(yán),嚴(yán)禁官員踏足青樓,《大金律例》規(guī)定,文武官員***吃花酒的要打六十大棍,拉皮條的打三十大棍。
但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官員們照常去青樓應(yīng)酬,但不嫖不娼,只狎像姑,像姑者,男優(yōu)也。
宣光即位后,禁令漸弛,官員狎妓之事逐漸多起來,始而不敢公開,后來則堂而皇之,并形成風(fēng)氣,有些地方的官場甚至酒席間無妓不飲,無妓不歡,但民不舉,官不究,沒有人去與整個官場為敵。
宣光十年以后,禁令更加松弛,這使得官員狎妓之風(fēng)空前鼎盛起來。此時的妓館,高張艷幟,車馬盈門,南娼北妓紛紛角逐于官場,南朝金粉,飛鷺流鶯一般,紛紛落戶,和北國胭脂打擂對決,一些官吏還公然納妓作妾。
“街頭盡是郎員主,談助無非白發(fā)中。除卻早衙遲畫到,閑來只是逛胡同。”
“二哥,到蒔花館聽曲子去?”多隆阿喝得小臉紅撲撲的,乜斜著眼看著同樣醉醺醺的麻勒吉、海蘭珠、勒克渾跟胡進(jìn)寶。
“官員不能嫖妓!”肅文雖然酒有些上頭,但仍是大著舌頭說道。
“不嫖妓誰去???!”多隆阿“撲哧”笑了,“蒔花館的柳如煙是你的老相好了,你怕是一年沒去了吧?前日,我碰到柳如煙,人家還一個勁地問起你,說你那么強壯,弄得人家……”多隆阿細(xì)聲細(xì)調(diào)地學(xué)起了女聲,逗得一干人等發(fā)笑不止。
“我的相好?”肅文撓撓頭,“我還有這個愛好?”
眾人又都笑了,說起女人,被說的男人總是孤立的,別人馬上會站到一起形成聯(lián)盟。
“二哥,我們叫像姑,不打緊的?!焙M(jìn)寶笑道,
當(dāng)前正是要緊時候,肅文雖然也很好奇這個“沒見過面”的相好,還是推辭道,“好久沒去了,武藝都生疏了,喝多了,回家,回家?!?p> 多隆阿卻一把拉住了麻勒吉,“老麻,被擼了職,兄弟們今晚不就是讓他開心嗎?走,二哥不去,兄弟我請,包準(zhǔn)讓你玩?zhèn)€痛快,明天好好進(jìn)學(xué)?!?p> 在場一個個看來都是童子雞,個個臉紅脖子粗,喉結(jié)上下聳動,躍躍欲試。
“二哥,走吧。”多隆阿一使眼色,幾個人都圍了上來,摟脖的,推背的,拉手的,由不得肅文吹胡子瞪眼,竟也被挾裹而來。
“就這一次啊,我們可都學(xué)過《大金律例》,只叫像姑啊,不能叫堂子,不能喝花酒,不能……”
眼看著快到蒔花堂,多隆阿反而不那么用力了,“行了,行了,哪那么多廢話,你想走就走,我們不攔你,一起嫖過娼,一起扛過槍,這才是鐵哥們,你還是不是以前那個二哥了!以前哪是這個德行?”
“德行!”肅文心里暗道,我早不是以前你們那個二哥了。
說完,他帶頭朝里面走去,剛走進(jìn)去,只是覺著很熟悉,大廳里一桌一椅仿似也都認(rèn)識似的,順著樓梯往上走去,上面那個閉著的門的房間,似乎也在朝自己招手。
“哎喲喲,這不是肅二爺嗎,您可有日子沒來嘍,聽說您現(xiàn)在發(fā)達(dá)了,都是正六品的前鋒校了,這北京城啊,不,這大金國啊沒有不認(rèn)識您的!”老鴇看到肅文,就象看到了親人一般,扭股糖似地就貼了上來。
我操!這么出名,還來這地?你不是在趕我嗎?肅文看看周圍的客人,還好,只有幾個人注意自己,“叫奎官來?!笨俚拿忠怀隹冢约阂彩菄樍艘惶?。
“我操,難道當(dāng)了官都這樣,當(dāng)面一套,心里一套???,我都忘嘍!”多隆阿走累了,一屁股坐下來,“二哥,奎官早不在這了,朱蓮芬正當(dāng)紅,昆曲繪畫那是一絕!”
我操,這是個什么名字,大男人起這個名字!肅文有些作嘔,看看一眾兄弟眼巴巴地望著他,咬咬牙,眉毛一挑,“讓朱蓮芬過來侍候哥幾個!”
“哎喲,二爺,您來晚一步,蓮芬讓志端額駙叫走了,您聽,正在那唱曲呢,”她指指樓上一個包間,“他們是老相好了,額駙還商量我,給蓮芬贖身,買房子,娶媳婦呢!這額駙,也真是個信人,在西寧,那么苦巴巴的地方,還一心惦記著蓮芬……”
“好了,好了,叫別人吧。”肅文在這站了一會兒,已是明白,這里表面是象姑堂子,內(nèi)里干的是賣皮肉的營生,他打定主意,決不叫姑娘,更不聽曲吃花酒。
“二哥,還去找如煙姑娘么?”這次,是胡進(jìn)寶湊上前來。
“這兒不干凈,只聽曲子,別的一概不論。”肅文嚴(yán)肅道。
“二哥,你不是有句名言嗎?”多隆阿轉(zhuǎn)眼間已是喝了人家?guī)妆?,他一抹嘴,“你說,不干不凈,插了沒病。”眾人一下笑了,那老鴇嗔怪著剜了肅文一眼,輕輕打了他一下。
“真的,我這么說過?”肅文一窘。
周圍的幾個客人卻都笑打招呼,看來與自己很熟。
“好了,”肅文卻不想在這繼續(xù)現(xiàn)眼,“找個地兒先坐下,聽一會兒曲子就走。”
話音未落,二樓一個房門突然打開了,一位女子慢慢走了出來,她目光如煙似霧,讓人籠罩在一片朦朧之中,心都濕了。
“二爺!”聲音清脆如黃酈,清澈如流水。
肅文瞬間感覺自己的心又化嘍!
“看,人家如煙姑娘還想著你。”多隆阿湊過來,賊兮兮地說道,目光卻賊兮兮地姑娘身上轉(zhuǎn)著。
“我,可能,也想著她?!泵C文的眼睛不離柳如煙身子,那玲瓏身段,玉峰細(xì)腰,自己可曾真的留戀過?
“哎約,二爺,我們姑娘聽說您過來了,就死活要出來,惹得那位爺大不高興呢!”
每位當(dāng)紅姑娘,都要有自己的一位跟媽兒,是專門伺候她們飲食起居的,像貼身保姆一樣。這些跟媽兒,都是三四十歲的中年姑娘,年齡大了,退居二線,她們熟悉青樓的規(guī)矩,一般又有些徐娘半老的姿色,而且善于察言觀色,在客人與姑娘之間縫針引線。
見肅文仍是不動,那跟媽兒扭著屁股走了下來,“爺啊,您與姑娘這么看著,竟是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她身上香風(fēng)陣陣,“我們姑娘啊,也是念去去千里煙波,暮靄沉沉楚天闊。”
“嚯,你還能念幾句詞?”肅文大驚。
“不是跟著姑娘嗎,聽得一句半句,也就記在心里了,不過,可比后世那些網(wǎng)絡(luò)寫手強多了,呵,還要我拉您啊,您倒是快些啊,”她眼波一轉(zhuǎn),聲音低了下來,“在這八大胡同,我們姑娘的書畫可是一絕,賣藝不賣身,就托付給您一人了,這曠了一年了,您還不快上去!”她笑得異常親熱,燦爛,讓人心里一百二十個慰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