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虛真難分
被過去的陰影所籠罩，以至現(xiàn)在誰也難以全然相信的蝶紋，怔怔地打量著眼前的這位少年。
妖族的，少年。
身披滾著細(xì)細(xì)紅邊的雪衫，臉上帶著一塵不染干凈笑容的，清秀非常的妖族少年。
他的手背上，就像是刻意畫上去一般，有一枚極小極小的，血紅色的楓葉印記。
用凝了法力的手指也無法將它抹消，反而將點上去的法力全部吸收，顏色也變得更深。而從這一處印記散發(fā)出的極難被感知的氣息，一旦觸及，卻讓她的心跳得甚是厲害——脖子也像是被扼住了般，呼吸變得甚是困難。
澪楓注意到她難看的臉色，聳了聳肩道：“意識到百密一疏了吧。本來已很成功了，卻偏偏在這個時候忽略了細(xì)節(jié)?！?p> “的確如此?！?p> 蝶紋的笑容，仍然妖魅，卻被讓人不寒而栗的冷意所纏繞著。
澪楓沒有任何的反應(yīng)，但斷姻、義竹的心皆是一凜。
蝶紋就像是罌粟一般，妖嬈美麗，隨風(fēng)搖動時露出脆弱的旖旎，實際上卻含著致命的毒汁。
而死亡和血液，就是能讓她的顏色變得更加鮮麗的養(yǎng)料。斬斷一條性命非但不會讓她感到恐慌，反而會綻放別樣的喜悅。
而當(dāng)她露出這樣的眼神，這樣的笑容時，便無疑也露出了她的渴望——對于血液的渴望！
還沒有一個弱者，能夠在她露出這樣的眼神時還能茍延殘喘。
還沒有一個強(qiáng)者，能夠在她露出這樣的笑容時還能毫發(fā)無傷。
但是，她卻是個是非分明的魂靈。絕不會無緣無故地讓無辜的人身體內(nèi)的血紅色飛濺成綺麗，更不會對著毫不相識的陌生者起殺念。
可她現(xiàn)在看上去，分明打破了她的準(zhǔn)則——利刃般的目光，竟落在了澪楓的身上。
他不過是剛見過一面的小狐妖，就在上一刻她還在拿他取笑，此刻拽了一把他的手，環(huán)圈冰冷的光芒就朝他的脖頸直砍過去！
息淵并沒有那般了解蝶紋，并不能像心愛她的兩個男子般，在她出手前就從她的表情中讀出她的意圖來，只內(nèi)心中也隱隱覺得不祥。
待見她喚出了半月環(huán)，朝澪楓的要害攻擊時，息淵的瞳孔收縮了——這實在是大大超乎他的意料之外，他手指一轉(zhuǎn)，讓毛筆以最快的速度朝環(huán)圈的鋒芒飛卻，顯也有些來不及了！
本來還嬉笑著的飛花驚訝地張大了嘴巴，眼珠已難以轉(zhuǎn)動。
她實在是想不到，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才會讓事態(tài)變成這副模樣。
澪楓的眼眸染上了一層金色，妖瞳準(zhǔn)確無誤地判斷出蝶紋動作中的破綻來，甩開了蝶紋鉗制住的手，腰身后弓，竟輕易躲開了蝶紋凌厲的攻勢。
下一刻，蝶紋的環(huán)圈掉在地上，云浪激起，像是下了一場薄霧。蝶紋被甩脫的手也喚出了環(huán)圈來，朝著他的胸口震去，澪楓足下滑動，蝶紋再次打了個空。
息淵手指一勾，毛筆向后翻回，與蝶紋的環(huán)圈碰撞，解了蝶紋附于環(huán)圈上強(qiáng)大的法力。光芒一爍，在筆與環(huán)圈之下，一個小小的硯臺接住了流淌下來的濃黑墨汁。
“嗒”的一聲，毛筆準(zhǔn)確地搭在了硯臺中，回到了息淵的手心。
息淵將硯臺放在鼻子下嗅嗅，搖頭道：“墨是好墨，顏色光澤，香氣也很濃郁——就是這香氣之中，夾雜的血腥味與殺戮意太重?？峙虏淮筮m合在平心靜氣的時候作書寫用。”
“你倒是很有閑心啊?！钡y冷笑道：“畢竟是我抱著要取了對方性命的心而聚合的法力，也不是素常修煉而凝合的，你指望著能有多么清新、愉悅的味道？”
她忽地眉頭一皺，在胸口抓了一把。
喉頭泛起的血腥味，顯是身體無聲地告訴她——用藥草和法力簡單地凝合了的傷口裂開了。
澪楓俯身撿起她掉落的環(huán)圈，沒有太多表情波動的，向她身邊靠近。
斷姻咬了咬牙，立刻推著輪椅，橫在了澪楓的眼前。
澪楓頓住了腳步。
他們沉默無言地，相互看著。
無論是斷姻，還是義竹，都隨時做著防御的準(zhǔn)備。
但澪楓的身上，反而感受不到一絲一毫凝合法術(shù)的痕跡。
飛花想要沖上前去，打破這讓人難忍的尷尬，卻被息淵一把捉住。
“飛花殿下，他們之間現(xiàn)在有著極其微妙的平衡。如果你貿(mào)然攙和其中的話，打破了這種氣息間的流轉(zhuǎn)，是很容易被誤傷的?！?p> “哈？”飛花狠狠瞪了息淵：“難道你就讓我們在一旁當(dāng)看客？那倒是不會被誤傷了，可不成了眼睜睜看他們互相殘殺了么？想對這種局面坐視不管的你安的是什么心？”
“互相殘殺？澪楓可是能在眾目睽睽之下飛上九天王座的。像現(xiàn)在這樣有殺意的是站在他對面的三位，他們是決計無法傷到澪楓的。而如果情況相反，是澪楓起了殺心，也依然不會是廝殺——而會是一場屠戮。所以，安心在一旁站著，才是最佳選擇?！毕Y意味深長地笑著。
義竹瞥了一眼澪楓的手背，一眼就看到了他想尋找的東西。
果然是這樣么……
義竹嘆了一聲：“你果真……是在裝傻么？”
“傻也不是什么好事情，我沒事裝那個做什么？”澪楓依舊帶著人畜無害的純良神情。
“到了這樣，你還能如此淡靜，確實是一塊好料子。”義竹嘴角向一邊揚起：“如若蝶紋不發(fā)現(xiàn)你的秘密，你還想要偽裝多久？”
“這是在說什么反話么？啊啊，天界的趣味，果然我一時半刻不能完全弄懂呢。”澪楓笑瞇瞇地道：“講真，我一開始真的沒有發(fā)現(xiàn)你們是合起伙來誆我的，便真心實意地想替你們解決難題。要那位姐姐沒抓著我的手腕，我想我現(xiàn)在還在想辦法讓你們兩個放手，給她自由呢——”
“她抓著你的手腕時，你就知道遮不住了是么？”
“嗯，遮不住了呢?！睗螚魍铝送律囝^：“就算我初來乍到，對具體的魂靈啊，事情啊都不算是特別了解。但至少我知道鬼是冷的——可這位姐姐的手卻是暖暖的。下次要再對別的小仙開這個玩笑的話，我覺得要么讓這位姐姐不要太過激動，或者干脆讓冥界的仁兄來裝鬼，還能更像些?！?p> 蝶紋猛地意識到了一件事：“你說的百密一疏，是說我們？而不是在說你自己？”
“我是被你們耍著的一方，‘百密一疏’這詞用在我身上也根本就不大妥當(dāng)啊?！彼D了頓，天真地笑道：“還有，我是妖族嘛，還不慣說謊的，也不想說謊——這是娘親特意囑咐過我的?！?p> 澪楓最后加的這句話有點奇怪，但是，確實是無論多么敏感的魂靈，都無法在他的身上感受到一分一毫的欺騙的味道。
蝶紋狠狠地咬了咬牙根：“你手背上的——是什么東西？”、
“噢，你說這個？你對這個感興趣么？”澪楓抬起手來，亮出手背上的印記：“看在您觀察力這么強(qiáng)的份上，您耍我玩，還這么生硬轉(zhuǎn)話題的事情我就不計較了——這是天生的，類似于胎記的玩意。我狐形的時候，它也在我的爪子上。看起來很像楓葉不是么？我的名字也是從這里來的哦?！?p> “還有呢？”蝶紋冷聲問道。
“唔——您剛才大概也有所感覺？它能夠化解吸收法力，轉(zhuǎn)換為我自身的力量。不過僅限于法力正好觸及到這塊痕跡的時候——也就是聽起來很厲害的，其實實戰(zhàn)完全不實用。畢竟沒有誰那樣傻的，非瞄準(zhǔn)這么小的一處印痕打?！?p> 這份坦誠完全出乎蝶紋的預(yù)料，她還以為澪楓會選擇含糊其辭，對方的落落大方卻讓她一時說不出話來。
“還有呢……”盡管還殘存著些許的冷意，但聲音卻已暖了不少。
“還有……？嗯……”澪楓沉吟了許久：“連胎記都長得這么可愛，看來上天果然格外眷顧我呢？”
僅僅是一句調(diào)侃的話，他的神情又是如此天然的真誠，在蝶紋三魂靈看來，卻也難免多心，聯(lián)想到另外一層含義上去。
“除此外，關(guān)于你的胎記，或者說關(guān)于你自己，你知道的——也許該說可奉告的，還有什么？”蝶紋強(qiáng)忍住傷口裂開的疼痛，追問道。
“咿咿咿，剛才你不是對我做口型，說想把他放在和你們較近的地方，轉(zhuǎn)眼又有點不放心，開始盤查他的來歷能力了么？”息淵在懷中一摸，二寸來長，不薄也不厚的卷軸就向他們的方向拋了過去。
義竹伸手接住，墨色的“澪楓”二字在卷軸的側(cè)面寫著。他抽掉繩子，慢慢地平展開。
卷軸上記錄的是澪楓地界相關(guān)的情報。
不過是很疏松平常的錄記，在地界如何勤勉，法力到達(dá)了怎樣程度，在何時何時天界感知到地界有足以能喚出飛仙道的強(qiáng)大法力這樣的陳詞濫調(diào)。
他們的目光，越過那些早已膩歪的話，尋找他的父親母親。
都是從來沒見過的名字。
名字后也明確地標(biāo)注著，夫婦倆皆是最普通的狐妖。
“普通的狐妖……也就是說……不是了，弄錯了么？”斷姻蹙眉。
“這也不見得，這畢竟都是用法力與筆墨凝出來的，可能會出岔子——你們可不要忘了，當(dāng)年默……嗯，他的就完全是混亂的?！钡y咬牙道。
“唔，是我的案卷么？”
忽地響起的聲音駭?shù)盟麄冃摹巴弧钡匾惶?，澪楓不知什么時候已站在他們的身畔，伸頭看起案牘來。
“喂，你們真是怪異啊。我站在這里，什么事情直接問我不就好了，還看上什么案卷啊。”
澪楓看向父母那里，發(fā)現(xiàn)了兩個在他看來也是陌生的名字，不由好笑，這都是錯的，你們也看得這么認(rèn)真吶？
但他張口時，話卻莫名地變了：“哇，還蠻準(zhǔn)確的。連我父母的名字都被記錄上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