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歸云蹲守十里香客棧,此時才覺饑腸轆轆,扯了一只兔腿嚼一口,順手又丟開,才記得玉摧紅說話時候太專注,忘記在兔肉上撒鹽。
惹發(fā)燕公子心中抑郁,嘆一聲道,“還是……不想喝!”
鐵無雙只好放下酒碗,道,“燕兄弟呀,好酒開壇十里香,這酒好,其實那老板娘也不錯,不要浪費喲?!?p> 燕歸云委屈道,“沒胃口,現(xiàn)在口囗聲聲的好兄弟,剛才在小銀鉤里,你們被美女擁著豪賭之時,可曾有一刻,想到我蹲守在此處喝西北風的苦楚。”
鐵無雙勸道,“你在城外有架打呀……我們在城里大受約束,比不得燕大少在十里香客棧里,小試身手,便將孟端陽設(shè)伏的殺手全數(shù)收拾了,又將那么身材火辣的老板娘揍了又綁,過癮過癮?!?p> 燕歸云悵然道,“信你才怪。小銀鉤一戰(zhàn),你們兩個從此便可以名動西北,我燕歸云卻縮在野外,連露臉的機會都沒有?!?p> 鐵無雙道,“人皮面具可是你自己要帶上的?!?p> 燕歸云不悅道,“我是托你訂作一個丑相的人皮面具,可是它材料差也就罷了,還前凸后翹,左右不合,作工之拙劣,令人不爽?!?p> 鐵無雙道,“那你便在掃平客棧時提前摘了呀?”
玉摧紅笑道,“這個很難,燕大劍客扮丑自己,始終是要躲著楊廷和的。”
鐵無雙詫異道,“楊廷和……他的劍術(shù)比燕大少還高嗎?”
燕歸云翻翻白眼,道,“人家是當朝首輔,若不是因為他,強要把自己的倒霉女兒嫁給我,本少爺至于淪落如此嗎?”
月至十六,圓圓大大的在天邊冉冉升起,光華灑向萬里平川,照得三人的面色各自慘白。
鐵無雙不想理解其中周折,只當面前這位燕大少爺思鄉(xiāng)而矯情,促狹笑道,“還是說回女人吧,我們在小銀鉤里喚來那群陪侍女子中,有幾個來自異域,高鼻深目,輪廓挺好。”
燕歸云聞聲眼中一亮,切齒道,“說好了去賭錢,你們還…喚來一群異城女子陪侍?”
鐵無雙道,“可惜……異域女子骨骼和毛孔過于寬大,細處反而不美。”
玉摧紅笑道:“聽鐵大爺瞎說,不過,其中一個倒是有一襲柔順發(fā)亮的紫色長發(fā)?!?p> 燕歸云轉(zhuǎn)眼望著鐵無雙,白眼叱了一聲。
鐵無雙道,“沒有對比便無傷害,回頭仔細再看,那十里香客棧里的老板娘,就會覺得她水靈靈的頗有幾分姿色。燕大少當時沒能把握住機會,你是因為……我們?nèi)ソo她松綁這件事生的氣吧?”
燕歸云雖是童男一枚,于男女之事也稍懂一些,回想到捆綁那半老徐娘時的尷尬,竟然心中一漾,脖子發(fā)了燙。
鐵大雙大笑道,“男女之事……正如陸游所云,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p> 這是陸放翁的一首教子詩《冬夜讀書示子聿》,被鐵無雙這等人的口中念出來,一下子變了味。
“燕大劍客歷來不喜傷人性命,既然你己教訓(xùn)過他們了,事后我們再去松綁,也是順手做下功德一件,你覺得此舉還算穩(wěn)妥?”玉摧紅解圍道。
燕歸云嗯了一聲。
“我們的燕大少爺,應(yīng)該將身上最后的五兩銀子給大家買了酒,看來此刻是盼著銀子。”鐵無雙擠眉笑道。
“本來設(shè)計好撈他查鉞一票狠的,到頭來。只拿了這十萬兩銀子,真是不多?!庇翊菁t喝一口冷酒,仰望星空道。
鐵無雙道,“查爵爺手握十萬雄兵,他以縱兵相要協(xié),還真是讓人不敢不信,老兵頭這手反打真是漂亮毒辣?!?p> 查鉞開口縱兵三日,玉摧紅雖非悲天憫地之人,倒也不忍因為自已贏了查鉞的庫銀,而害得邊塞之上血流成河,只能老實退還,讓老查鉞輕松的扳回一局,可見,姜還是老的辣。
鐵無雙一拍大腿道,“我鐵大爺再添十萬兩放在里面!”
燕歸云聞此眼露迎合之色,道,“賑災(zāi)之事關(guān)乎百姓民生,有商量?!?p> “去年我們在陜西是直接散銀子,災(zāi)民們還未將銀子焐熱,先被聞風而至的陜西布政使劉源力知曉,他指使衙役們強行搜刮而去?!庇翊菁t道。
此舉事發(fā),引致災(zāi)民民暴動,震驚朝野,錦衣衛(wèi)追查之下,陜西布政使劉源力因此鋃鐺入獄,只是不及三審,一位匿名殺手竟然潛入大獄,將劉源力攔腰斬做兩截,便匿去無蹤,成為西北第一懸案。
鐵無雙沉吟道,“裘三兩腰斬劉源力,痛是痛快了,只是劉源力貪污的銀子卻因此官沒充公,到頭來,于災(zāi)民并無半點實質(zhì)好處?!?p> 燕歸云故作冷淡的明眸之中此時竟然為之一亮,口中道,“怎么又是裘三兩!”
玉摧紅盯住空空的酒碗道,“當時兇案現(xiàn)場,留有手繪滴血狼頭為記,裘三兩最喜如此,這也是去年,我在陜西陪刑獄中司職朋友喝酒之時,對方偷偷透露的?!?p> 燕歸云仰望夜空,反而無語。
鐵無雙疑惑問道,“師父,這河套地區(qū)所涉區(qū)域甚大,陜西,山西,還有不屬于大明的地盤,蒙古人我們也他娘捐錢糧嗎?”
“俠之大者,正是為國為民,”玉摧紅正色道,“但你得承認,大明人,蒙古人,都是人吧,兩頭打仗,死的傷的全是人,對誰家不算大災(zāi)嗎?”
鐵無雙默默點點頭,“俠之最大者,不問國,只為民,解黎民之倒懸,師父豪氣,鐵大爺佩服?!?p> 玉摧紅笑道:“鐵大爺,真是會拍我馬屁,祖上是蒙古人吧?”
“我祖上正經(jīng)色目人,算蒙古人壓迫下的幫兇吧。”鐵無雙大笑道。
燕歸云聽得反而臉色一沉,他有心行善,只是賑糧這種事情包括雇傭車馬人手,購糧,押送,分發(fā)等等等等,細碎繁瑣,他伸個懶腰,對著二人將手一攤道,“聽著就沒興趣.”
“燕公子的意思是,這次不會陪著我們走河套了?”玉摧紅道。
“河套去不去小爺還未決定,但是購糧押糧這等啰嗦之事切莫算上我?!毖鄽w云道。
玉摧紅笑道,“賑災(zāi)之事,可不是嘴上說說災(zāi)民就能受益的?!?p> 燕歸云忽然問道,“那你們從十里香客棧脫身,留字寫下的什么?”
鐵無雙道,“美人月下憐,踏雪欲摧紅”。
燕歸云道,“便……無支言片字提到我燕歸云?”
鐵無雙一搖后腦,道,“對不起,忘了?!?p> 燕歸云臉色一沉,少年人行走江湖,本來是個苦差兒,哪一個不是奔著名滿天下?lián)P眉吐氣而努力,偏偏面前這二人連最后一點露臉的機會,也幫他忽略了!
燕歸云咬咬唇,強忍鼻酸道,“天也晚了,我去找一家打掃干凈的客棧里,點三兩樣可口的小吃,喝一壺燙好的女兒紅,再泡上一個熱水澡。再在今晨翻曬過的被蓋中安寢。”
“燕公子這一身的少爺脾性始終是改不了了。”鐵無雙笑道。
“至于,你們二位如何去喜歡風餐露宿,少爺我就不陪了?!毖鄽w云看也不看他二人,縱身上馬獨自而去。
月華之中,他單人獨馬,說不盡的孤單落寞。
鐵無雙遠眺背影,道,“燕大少這次是真?zhèn)牧耍@次如此埋沒燕大少,我們是不是有些過份了?”
玉摧紅沉吟道,“我也知道他心中委屈,只是情況特殊呀……若是讓査鉞知道了,此事之中有咱們這位燕大寶貝參與,那便是我們給燕家招來大禍一件?!?p> “刻薄自己不是我等行走江湖的風格,”鐵無雙看著烤架上黑乎乎的幾只烤焦的兔子,大嘴一咧道,“師父,我們趕緊攆上燕大少,今晚替他補過一次中秋節(jié),也讓他心里舒坦舒坦?!?p> 八月十六的滿月升起時候,兩騎快馬攆著燕歸云的去處已絕塵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