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群另一頭,一乘小轎,一對仆從,一騎隨從也被阻塞于此。
“前去看看?!鞭I里一人傳出話。沉吟轎內(nèi)的那人,正是鳳凰堂會后欲出城的查良老總管。
“云橫秦嶺家何在?雪擁藍關(guān)馬不前?!痹趽矶逻@隊的人群中,道士朗聲說道,顯得中氣十足,驚醒思付中的查良。
“請講話之人過來!”查良說道。
仆從不待前查,于馬上已經(jīng)看到有一個道人立在轎前,此人身材不高,卻目有異彩。
“無量天尊,山人在此,貴人愿算上一卦?”那道士怪斜眼白眼一翻,俯身轎前。
查府的馬兒甚神峻,生人面前受了驚,嘶一聲,亮蹄直踹道士的胸骨!
也不見道士使什么法術(shù),長袖一甩先將馬兒那只前蹄卷住,健馬兒掙了幾掙依然進不得退不得,道士才將馬蹄輕輕一放,馬兒響鼻連連再不愿靠近道士半步。
“先生所吟之詩,莫不是迷途大雪山中韓愈?”查良說道,并不揭開轎簾。
“貴人既知前途迷漫,何不聽信那仙侄韓湘子迷途知返?”道士頓頓曲拐,鏗然有聲。
“先生的杖好生響亮,依先生之見該當如何?”查良冷冷的說道,轎簾微微顫動。
“貴人尾字為:何,人可,或為人口可,人說可即為,即可一個字,順!”道士躬身施禮,道,“順可,則天下無恙,貴人無恙?!?p> “若是我剛才話尾用的是一個否字呢?”查良反問。
“雪融之際,否下無有活口!”道士挺身傲然說道,“數(shù)日之后,便有血光之災(zāi),百年查家,查家百年,殊為可貴,殊為可惜啊!”言罷,道士兀自轉(zhuǎn)身就走。
仆從見道士在老管家面前態(tài)度也敢如此倨傲,揮鞭正欲抽人,查良喝道:“高人面前不得莽撞!”
“老管爺,這廝……太過無禮?!逼蛷慕妻q道。
“打賞!”查良略一停頓,道,“謝先生一萬兩銀票,能否借問一下免災(zāi)之法?”
那道士微微一笑,笑納銀票,朗聲說道:“無量天尊,江南首富之家果然大手筆,在天愿為比翼鳥,大難來臨各自飛,君臣如此,夫妻如此,主仆亦是如此,既然先生心誠,山人便也送你一個字,避!”說完,那道士轉(zhuǎn)身走了,
查良這一生的富貴榮華,全系在烏衣巷,烏衣巷百十年來本多風雨,難道也有甚么過不去的坎兒?
查良花一萬兩白銀,去換來輕飄飄一個‘避‘字倒不足惜,只是躲在轎中瞇眼對那道士的背影又多看幾眼。
塵煙散去,道士先不見了。
查良忽然恍然大悟道,“韓方!他怎么也會混入江寧呢?”
這些仆從們自幼進入查家,限于身份與江湖人士少有往來,看到平日沉穩(wěn)的老管家,念出韓方這名字竟然臉上變色,忍不住開口詢問。
查良嘆一聲,道,“瘟神,瘟神,若是我記性不差,韓方出道時的名號,便己經(jīng)叫作“滅三門”!”
在查府當仆從的當然也是練家子,看著轎子前剛剛那位道士站過的地方當即目瞪口呆,曲拐敲過的青石板上,竟然現(xiàn)出一個工整的“血”字,車馬一動浮塵又起。再回頭,偌大一塊青石板應(yīng)聲震裂碎成了靡粉。
臘月己至,南京城的氣溫每日逐降,街面上各家開始張燈結(jié)彩,年關(guān)氣氛倒也一日日漸濃。
公子查琪楨,接到了父親自江寧捎來的手書,照著名單,到父親舊同僚的府邸中逐一拜訪。
查一清的舊友們見得這位查公子顏冠如玉,禮數(shù)周全,賓主交談甚歡,互約年后走動。
諸事忙畢,當夜下了一場新雪。
查琪幀本準備邀齊一班同窗,去秦淮河邊利涉橋畔溫酒賞雪。
不成想,各家公子們因為年關(guān)事多,全數(shù)爽約。
冷風之中,依舊燈紅酒綠,可惜時至年關(guān),加之這場雪。河岸邊行人稀少,秦淮河因之生意寡淡,老鴇茶壺們抱了炭爐擠在一處,互相開著些葷腥玩笑,早沒了喊客的興頭。
查琪楨帶著書童查四九,隨意登上一條花船。
查四九一廂站立,查公子把酒細品,花船上的姑娘們,這幾日生意淡薄,又見面前這位公子玉樹臨風,年少多金,模樣實在喜人,不待老鴇支使,呼啦啦涌上一群。
查琦楨反而嫌惡這票女子濃妝艷抹厚厚粉底埋沒了本真,讓查四九賞給姑娘們一些銀兩打發(fā)她們散了。
正此時,一名清倌在廊間婀娜而過,憑欄偷瞥查琦楨一眼,這清倌人素凈的雙頰上先沁出一抹桃紅。
查琦楨見了心中一動,吩咐書童查四九將清倌喚入。
這清倌年不及二七,聽了招喚便低眉斂目地到了近前,小女子回查公子的話時卻也溫婉周全,深獲查琪楨的歡心。
二人正飲酒歡悅間,下了花船辦事的查四九去了又回,湊到查琪楨身邊耳語幾句,查琪楨玉面之上微微變色,起身之時,隨口吩咐查四九將那清倌順便贖了身。
清倌姓杜名眉生,一年前衣食無著流落在南京城,老鴇見她身形單薄倒還眉目清秀,一時動了善念便將她收留下來,購得幾身衣物與她換洗,先生教習姑娘們學音律琴譜時,也準杜眉生旁聽一二,這杜眉生天生聰慧,操琴隨學隨會竟然甚得神韻。老鴇安排她在船首撫琴做個清倌,看她一日日里長得越發(fā)唇紅齒白,胸前也現(xiàn)了溝坎,不復當初青澀模樣,老鴇心嘆老天開眼,自己好容易發(fā)了一次善心竟能彎腰撿到一塊寶,越發(fā)小心將她收好靜候金主。
不想今日這查公子豪爽異常,一眼將陸眉生人才相中了開口便是贖身。
老鴇與這查四九好費一番口舌,查四九替公子辦事只求結(jié)果,價錢方面全不計較,確定這杜眉生未經(jīng)人道之后,利索給了老鴇一個合理價碼,銀票當面點算,查四九奪過贖身文書,拉了杜眉生便走。
這老鴇小心將銀票數(shù)了又數(shù),送別之時,也禁不住灑了幾滴鱷魚淚。
查四九叫來一輛馬車,將杜眉生送入查琪楨南京內(nèi)的府邸。
府邸內(nèi)早有女仆備好物什侍侯她香湯沐浴。
杜眉生自入江南以來,一直顛沛流離,為人驅(qū)使,哪曾受過這般禮遇,有心打發(fā)女仆些碎銀權(quán)當作見面紅包,可惜自己的體己錢早在下船之時被老鴇搜刮干凈。
女仆見識多了,道,“我做的只是些份內(nèi)之事,你莫在意那些表面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