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府正門之前,仆從服侍著查心桐與玉摧紅二人下車,雖然有大小姐的陪同,沉著臉的烏衣鐵衛(wèi)們?nèi)詫⒂翊菁t上下仔細搜視一番,這才讓他進了門。于是,有府內(nèi)丫鬟引路內(nèi)進……。
內(nèi)府堂中一人,年過五旬,他長方面孔,相貌俊雅,只是箭眉之中皺成一個深深的川字,微露愁苦之意。
“查伯伯,您一向可好?”玉摧紅趨前施禮道。
這位,當然就是大同總兵查鉞的堂弟,江寧知府夫人查心桐的親爹,江南查家的家主:查一清。
“上次見你,好象還是心桐出閣的時候,……肯來了就好,來了就好。”查一清拉住玉摧紅的手,重重捏了一把,嘆道。
玉摧紅只是敷衍地點了點頭。
“果然沉穩(wěn)沈默,一見賢侄,猶似重見我的非寒兄弟?!辈橐磺宀粍龠駠u道。
玉摧紅本想反駁什么,但,他畢竟不是鐵無雙,又是。淡淡一笑。
“爹,你如今怎么就先落了個絮絮叨叨的毛病,我與紅哥哥都餓了?!辈樾耐┼阶斓?。
“好,大家先坐下吃飯?!辈橐磺骞恍Α?p> 丫鬟仆婦來來往往,很快擺上滿桌菜式,中間擺置的紫銅火鍋之中的清水中飄浮著切碎的番茄和枸杞,蒜段。
查一清微笑嗯了一聲,一個身穿白色短褲褂的少年應(yīng)聲而出,這少年面相清秀,左手一把片刀,右手中拎著一條活蹦亂跳的白魚,躬身在一旁站立。
玉摧紅盯著少年手中的片刀,微露詫異之色,刀口弧形,刀身其薄如紙,不象菜刀,更象是一把做小了的佩刀。
在查心桐示意之下,只見那少年順手憑空將那白魚一刀開膛,魚身還在痛苦扭動之中,少年的手中快刀所至,銀白色的魚肉,一片片飄向紫銅火爐之中。
查一清面上微露嘉許之色。
那少年廚師躬身淡淡一笑,看見火鍋中飄滿一層魚片,這才停住手中的快刀。
魚片在鍋內(nèi)滾水中一過,被查心桐一箸夾了,放在玉摧紅面前的空碗之中,甜甜笑道,“紅哥哥,這料碟內(nèi)的香料,也是自天竺買來的,你試試。”
玉摧紅先喝一杯酒,夾起那魚片晶瑩透亮,蘸了佐料丟入口中,薄似紙翼的魚片入口即化,他忍不住贊道,“好刀法?!?p> 本菜岳州地區(qū)廚師最善料理,先以雞湯、魚頭、魚骨、魚皮制成鮮汁倒入火鍋,食用時將魚片放入沸滾的火鍋中燙熟撈起,蘸調(diào)味料食用即成。
魚肉細嫩,湯汁鮮美,出燙現(xiàn)吃,非常適口,乃是“巴陵全魚席”中的菜肴之一。
只是查一清如今病體纏綿,口味越來偏于清淡,今日的這種白魚精選自關(guān)外的內(nèi)河,肉質(zhì)極其鮮美,只是要在冬日搓冰才能捕撈,查家能讓這運送千里而來的白魚保鮮?;睿梢娖渲蓄H費了一些周折。
查一清道,“摧紅,你幼居關(guān)外,試試這魚,看味道是否熟悉?”
“查伯伯也知道,我爹生平只沉緬武學(xué),于吃住方面歷來不精致的?!庇翊菁t道。
“若是你娘在……”查一清眼圈一紅,嘆道,“我妹子也不忍她的獨子如此顛沛流離?!?p> 生母早亡,本是人生中最大痛事,今日又被查一清提及,玉摧紅心頭似乎被巨鐘撞了一下,竟然當場啞了神。
查心桐嗔道,“爹爹又翻那舊情懷,您這是不讓紅哥哥安心吃飯了?!?p> 查一清笑著端杯,道:“世侄,叔父口誤,先敬你一杯?!?p> 只是查一清身有舊疾,這次酒杯中裝的是茶水。
玉摧紅起身回敬,三杯過后,查一清吃了兩片魚便放下碗筷,只叮囑查心桐好生陪酒。
查心桐酒量極佳,薄嗔微怒,一聲聲紅哥哥喚下來,玉摧紅無奈何之下只能碰杯就干,午飯時二人竟然喝下黃酒三壇。
查心桐避開父親眼神,輕聲道,“我選的這個菜式,叫作蝴蝶過海?!?p> 只是,
蝴蝶再美,其實飛不過滄海。
青絲再長,終究抵不過年華!
玉摧紅心底念道,“心桐妹妹,妳這又是何苦?”
酒至半酣,這才撤席。佳人醉酒,本來美不勝收,查心桐由丫鬟們扶著進了內(nèi)堂。
飯后凈面,有利落的小廝引著玉摧紅前行,二人過了一片狹長露地,遠遠看見查家書房巍峨高聳,書房后面峰回路轉(zhuǎn),顯出草庵一間。
玉摧紅進門才發(fā)現(xiàn)這草庵是原木結(jié)構(gòu),四壁卻是土墻。草葺人字形屋頂之下,白紙糊住的窗臺中透過淡淡雪光。
茶室內(nèi)的壁龕中,內(nèi)掛一卷畫軸,是一石一枝的寫意山水,邊角竟然蓋的是當世才子唐寅的印章。
“此畫如何?”早已等候的查一清居中坐了。
“世傳唐寅天縱之才,精于工筆,只是個性疏狂,輕易不會出售自己的畫作,查伯父為求得此畫,一定花了大價錢。”玉摧紅道,展顏一笑,先顯得自己的酒己醒了。
查一清將掌一拍,土墻一角的白衣侍女跪榻煮水,她十指輕動,先用滾水燙了紫砂茶具,然后泡茶,動作行云流水。
侍女剛斟得第一輪茶,卻被查一清示意退下。
玉摧紅默默看著查一清將幾案之上的兩杯茶倒了,道,“伯父,洗茶時候,侍女也能使折梅手法?”
查一清卻將整壺茶連水倒了,自己再添一道滾水,給玉摧紅添了一杯,請了茶,這才淡淡道,“什么折梅?”
玉摧紅輕旋茶杯,道,“江南查家的小廝侍女,每一個都是身懷施技,小侄卻不小心得罪了江南查家的少家主,真是不知死活?!?p> “世侄提到的,莫是兩年前你跟琦楨那小子之間的那場誤會?!辈橐磺鍦\笑一聲,道,“摧紅呀,這樣的事情不要上心,以我與你父親的交情,你與查琦楨始終是兄弟?!?p> 玉摧紅冷笑道,“這份兄弟情…”
查一清請一輪茶,才道,“賢侄,你可知道,兩年前,你無意中發(fā)現(xiàn)的那件事,可以決定江南查家的生死?!?p> 玉摧紅沉聲道,“查伯伯的意思是,任何人不小心觸碰了這么大的秘密,都可能死無葬身之地?”
“是的?!辈橐磺宥⒅璞械臐i漪,緩聲道,“因為你是玉非寒的兒子,所以江南查家才可以網(wǎng)開一面?!?p> “放逐海外,原來也是一種恩賜?”玉摧紅笑道,“我,此刻要不要感謝查伯伯手下留情?”
查一清看了看他,嘆道,“世侄,你太年輕,畢竟歷煉不夠,還不知道有些事情普通人是碰不得的!”
玉摧紅道,“哦?”
查一清起身,對空遙遙一敬,這才鄭重打開面前一個古舊的盒子,紫檀木盒中只有舊卷一本,玉摧紅小心接過端詳,此卷竟然是江南查家的族譜:
原來,查家祖查昀系洪武帝原配馬皇后遠房外甥,追隨洪武,素!有戰(zhàn)功,深得信任。
洪武元年,天下初定,建城南京為都,蘇州巨富沈萬三出資出力建帝都外城,以媚帝。帝驚沈富而精干,內(nèi)忌,封沈二子。
洪武六年,賜沈府邸,指沈京常住,沈猶豫,后遂。京師大閱兵,沈悅,請犒軍,太祖怒曰“匹夫犒天下之軍,亂民也,宜誅之。”馬皇后止,遂發(fā)沈云南,途中死去。
太祖抄其家,查昀歷辦,查家巨富,名為巨富,實為洪武私錢,帝睿,不用戶部。
沈家之敗,查家世代謹記。
靖難之役,燕王逐侄子,即大位。查家自請遷BJ,不得。
查家出嫡系子孫隨成祖北征韃靼。
永樂十年,查家謀侵占官田,被言官彈劾,成祖知之,貶到應(yīng)天府外城江寧為庶民。成祖了然,大悅查家表現(xiàn)。
此后,查家世代可秘參內(nèi)廷及帝。
追隨成祖邊塞查家,歷經(jīng)數(shù)代,賜爵封侯者三五人,今世得良將查鉞,平息寧夏安平王之亂。賜封定遠伯爵。
“我查家人前赴后繼,以赤膽忠心蒙得歷代皇上榮寵,所以才有今日這點家業(yè),這仍然被四方勢力掂記。查某誠恐誠惶,不敢有半點閃失,生恐百年之后無顏見列祖列宗?!辈橐磺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