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堯,昱人來至京師,早有人稟報魚朝恩知曉,問道:“可帶有兵馬?”來人道:“只有他兩個,說是馬璘前方打了勝仗,前來報捷。”朝恩驚訝道:“打贏了。”便想:“滿朝文武那還不把他兩捧上天去。他們來報捷,我也沒有借口殺他,算他們又僥幸逃過一劫?!眰髅趟麄円婑{。崇堯,昱人進(jìn)宮見駕,李豫道:“兩位卿家不負(fù)朕望,累建奇功。朕該怎么封賞兩位呢?”委決不下。
朝恩奏道:“陛下,仆固懷恩擁兵數(shù)萬,虎視眈眈。何不叫兩位前去協(xié)助汾陽王平定仆固之亂,然后加官進(jìn)爵,方可服眾?!崩钤サ溃骸扒浼宜詷O是,準(zhǔn)奏?!北阆蚨说溃骸安恢豢煽显僮咭惶?。”崇堯道:“皇上有旨,樂意效勞?!标湃诵南虏粣?,想道:“皇上不信任我等,連個虛銜也舍不得。我們出生入死,為的甚來。”辭朝與眾朝官相見了,備言領(lǐng)旨北上平定仆固作亂的事。眾官道:“非兩位這等大智大勇,去不得。”二人別過了,上馬北上。不表。
話說,莫南奉仆固指令,前往河北聯(lián)絡(luò)四鎮(zhèn)降將,意欲舉兵反唐。非止一日來到相州。薛嵩聞報:“李莫南求見?!碑?dāng)下一驚道:“他還沒死?”疑惑他來做甚,傳命請進(jìn)。莫南來到正廳坐了,茶罷。薛嵩問:“李先生萍蹤不定,來我相州,必有要事見告?!蹦闲Φ溃骸把④娛撬烊耍乙膊毁u關(guān)子了。我是受人之托,這才不揣冒昧前來叩見?!毖︶怨之惖溃骸笆钦l能差使的動先生貴足?”莫能答:“大寧郡王仆固懷恩。”薛嵩吃驚道:“是仆固教你來的,他有甚話要你說?”莫南不慌不忙從懷里取出一封書信,交給薛嵩。
薛嵩接過,急急看了,跌足叫道:“仆固要反唐,教我舉兵響應(yīng)?”莫南笑道:“正是。朝廷猜忌功臣宿將,仆固為朝中奸佞所不容,不得已出此下策。將軍深受仆固將軍大恩,想必不會教他為難罷?”薛嵩躊躇道:“茲事體大,容我考慮一夜,來日給你回書。”莫南道:“靜候佳音。”自去客棧投宿。薛嵩回到內(nèi)室,將書信交給紅線看,說道:“大戰(zhàn)方歇,民眾渴盼安寧。仆固舉兵反唐,有違民意,必然兵敗。我已然降唐,為境內(nèi)百姓著想,怎么能做這個千古罪人呢?”紅線道:“相公何不將此人擒下,押送長安,以表忠心?!毖︶該u頭道:“這樣一來會開罪仆固。我們又不曉得其他三鎮(zhèn)是何主張,還是不要樹敵為好。”紅線道:“那就好言哄他走了罷。”
次日召見莫南,說道:“先生且往魏博鎮(zhèn),成德鎮(zhèn),幽州鎮(zhèn)搬兵。容我征調(diào)兵馬,約期舉事,好麼?”莫南以為是同意的話,欣然別過,北上而去。薛嵩猛地想起:“他是張雁殺父仇人,我怎可放他去了?”隨即派薛眬,薛直兩個帶兵一千追趕莫南,吩咐道:“帶回李莫南頭來。”二將領(lǐng)命率兵一千追趕莫南。莫南遙遙望見身后薛家軍趕來,駐了馬足。薛眬叫道:“李先生,留步?!蹦系溃骸吧跏纶s我?”見他們披堅執(zhí)銳,殺氣騰騰的,暗自留心戒備。薛眬覷的較近,抖槍便刺,叫道“李莫南,殺死張氏兄弟,罪惡滔天。還不納命來?!?p> 莫南拔劍格開,叫道:“果然不懷好意,薛嵩要為張雁討公道也。”薛直與一干兵將圍攏來殺。莫南見他人多勢眾,殺條血路而逃。薛眬道:“此人武藝高強,想要殺了他也非易事,還是放他去罷?!毖χ钡溃骸白杂腥耸帐八?。”一干人返回相州,向薛嵩回稟。不在話下。
莫南又氣又惱,策馬來到魏博鎮(zhèn),遞上拜帖。承嗣接到帖子,蹙眉道:“這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啊。且看他有甚說辭再處?!眰髅堖M(jìn)。莫南見過承嗣,分賓主坐了。莫南便呈上仆固書信。承嗣接過看罷,笑道:“我深受大寧郡王不殺之恩,恨無以為報。這不機會就來了。先生且去成德鎮(zhèn),幽州鎮(zhèn)搬兵。我這里籌集糧草,征集壯丁,以為響應(yīng)之資?!彼靷髅靼l(fā)境內(nèi)十五歲以上,六十歲以下男子充軍。副將領(lǐng)命去訖。莫南道:“田將軍真乃智勇果決之士。事成之后,仆固將軍必然與將軍平分天下??珊弈茄︶圆蛔R時務(wù),竟然一心向著唐廷,還派兵追我?!背兴眯Φ溃骸捌鸨?,我必當(dāng)先踏平相衛(wèi)鎮(zhèn),為先生雪恨?!蹦系溃骸霸谙逻@就去成德鎮(zhèn)見李寶臣。”承嗣道:“不送?!彼妥吡四稀?p> 田悅道:“果真要發(fā)兵叛唐?”承嗣笑道:“不過是權(quán)宜之計,哄他去了?!碧飷偟溃骸澳敲春我砸靼l(fā)境內(nèi)十五歲以上,六十歲以下男丁充軍?”承嗣道:“我以仆固作亂,要來攻打我,保境安民為借口。那些百姓又怕遭受刀兵之災(zāi),哪個不欣然從軍?!碧飷偟溃骸爸鲙浉呙??!背兴玫溃骸霸谶@亂世要想保命,就得兵多將廣,操練的兵強馬壯,何患沒有富貴?”田悅深以為然。承嗣道:“仆固逆勢而為,必然兵敗,不會有所作為的。我們且隔岸觀火罷?!?p> 莫南風(fēng)塵仆仆來到寶臣地盤,早有人通報寶臣。寶臣驚駭?shù)溃骸斑@個漏網(wǎng)之魚,居然大模大樣的招搖過市?!睔W陽道:“朝廷正在緝拿他,到送上門來。末將請領(lǐng)一支兵馬去把他擒來?!睂毘嫉溃骸扒也幻?。近聞仆固叛亂,莫不是跟這件事有關(guān)么?”歐陽道:“那么末將率兵埋伏在遮堂后,看他有甚說辭,再作區(qū)處。”寶臣道:“到時候以擲杯為號?!睔W陽會意,依計行事去了。寶臣教人請來莫南,正堂上坐了,用茶。莫南道:“將軍好清閑呀。唐朝封的節(jié)度使使你滿門榮華富貴。只怕是樂極必反,福盛災(zāi)生啊?!睂毘疾粣偟溃骸按嗽捲踔v?”
莫南笑道:“唐廷是一時糧餉不濟(jì),這才放松了,權(quán)且委任你們做河北節(jié)度使,待到國力鼎盛起來,哪里會容得你們。到時候可就后悔也晚了。”寶臣道:“莫說這風(fēng)涼話,你還是擔(dān)心擔(dān)心你自己的處境罷?!蹦隙犝谔煤箅[隱似有窸窸窣窣的聲音,又見寶臣手端茶杯,顫抖個不住,想他適才言語似有所指,已是醒覺,暗暗冷笑:“好個三姓家奴,竟敢暗算我?!碑?dāng)下笑道:“話不多言,我是受人之托前來?!彼鞂⑵凸虝沤唤o寶臣。寶臣接過看罷,驚駭?shù)溃骸捌凸探棠銇碚f服我起兵響應(yīng)。”
莫能答:“若不是仆固將軍,足下滿門恐怕早就被唐兵殺得盡絕了。這等再造大恩,足下不會忘記罷?!睂毘嫉溃骸澳闳ヒ娺^田承嗣了,他怎么說?”莫南道:“田將軍答應(yīng)出兵了。”寶臣一震,尋思:“我若是殺了他,田承嗣必然怪我,出兵打我。那時候李懷仙也會攻擊我的后背,侵占我的地盤。我就岌岌可危了?!彼鞂⒉璞旁谧腊干?,沉吟起來。莫南道:“將軍不殺我了?!睂毘即篌@,慌道:“我怎會殺你?”莫南道:“那你遮堂后埋伏刀斧手意欲何為?可知區(qū)區(qū)幾個刀斧手又豈能殺得了我?”寶臣道:“誤會。我是怕你殺我,所以防備?!北憬痰陡侄纪巳?。歐陽悻悻的領(lǐng)兵去了。莫南道:“將軍是答應(yīng)起兵響應(yīng)了?”寶臣道:“只要田承嗣起兵,我必然響應(yīng)?!蹦洗笙驳溃骸拔疫@就去見李懷仙。”起身告別而去。
歐陽進(jìn)來道:“將軍為甚就放他去了?”寶臣道:“我殺了他,田承嗣不會容我。李懷仙覬覦我的領(lǐng)地也非一日,我不想腹背受敵,所以不能殺他?!睔W陽道:“將軍真要起兵響應(yīng)么?”寶臣道:“豈能再叛唐廷。我只想保全身家性命而已。如果承嗣質(zhì)問我,我只說軍心不穩(wěn),行個緩兵之計,看他們交戰(zhàn),再做打算罷?!?p> 莫南來到幽州鎮(zhèn),見過了懷仙。懷仙道:“日前請恕我不能開門迎接。先生此來,便留在我這,我委以重任,助我操練新軍,擴(kuò)張地盤,如何?”莫南且將仆固書信教他看了。懷仙不語。莫南道:“足下忘了仆固恩情麼?”懷仙道:“先生一身絕技,奈何要去效命仆固那個莽夫。據(jù)我看朔方兵都是郭子儀舊部,心系唐廷,不會真心隨順仆固。朝廷只要派郭子儀前來,仆固部眾必然跑到郭子儀一邊,臨陣倒戈。我勸先生還是別瞎忙活了,留下來可好?”莫南頗是感動懷仙的一腔盛情,卻是恨極了崇堯,昱人,憤然道:“我咽不下這口氣。必要助仆固反唐成功,好去收拾呂崇堯,白昱人這兩個小賊?!?p> 懷仙喟然嘆道:“令師兄死了幾年了,你還念念不忘此仇。俗話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你為甚不聽我勸,留下來練成一支精銳之師,來日覷的良機,帶領(lǐng)他們?nèi)⑺?,豈不是易如反掌。”莫南道:“此仇一日不報,我一日不得高興。李將軍好意心領(lǐng)了,這便告辭了?!睆阶詣e過出門去了。懷仙望著他的背影,感嘆道:“可惜了一身本事。”
話說,仆固等不得莫南勸服四鎮(zhèn)起兵,徑自揮兵攻打太原辛云京,又令仆固瑒率兵攻擊榆次。仆固部眾哪肯舍命攻打,到教辛云京出兵打退。仆固氣的責(zé)罵眾將不用命,眾將唯唯而退。其母進(jìn)營帳來,罵道:“你個逆子,還不教人阻止我孫兒罷兵。要活活氣死我么?”仆固道:“來日一定打入太原,活捉辛云京?!逼淠笟獾么罅R,舉起拐杖就打。仆固嚇了跑出營帳,一頭說:“娘消消氣。”一頭去了。
仆固瑒領(lǐng)兵攻打榆次,十?dāng)?shù)日損兵折將,攻打不下,好不氣惱,將一應(yīng)將官責(zé)打二十軍棍。懷光負(fù)氣回營,說道:“仆固父子恁麼盛氣凌人。我等不能當(dāng)他的炮灰了?!睍r有渾瑊在側(cè),進(jìn)言道:“將軍何不殺他,將功折過,朝廷必然不會見責(zé)將軍?!睉压獾溃骸拔业缺静辉阜刺?,如果這么打下去,就真是大禍臨頭了?!碑?dāng)下帶了佩劍起身。渾瑊道:“我跟將軍一起去?!睉压獾溃骸昂??!眱扇藦街眮淼狡凸态勡姞I。
衛(wèi)兵叫道:“留步。”渾瑊道:“奉詔鋤奸。”衛(wèi)兵見說是奉旨來的,嚇的縮在一旁,任由他們進(jìn)入營帳。仆固瑒?wù)谧聊スゴ蛴艽蔚姆铰?,猛然間見他兩提著刀劍進(jìn)來,倒吃一驚,叫道:“你們要造反?”懷光叫道:“造反的是你父子。我為天下殺你這個賊。”仆固瑒便要摘下寶劍。懷光箭步趕上,早一劍戳入仆固瑒背心,結(jié)果了性命。兩個隨即擊鼓,召集眾將道:“仆固瑒犯上作亂,已被正法。誰有不服,便是榜樣。”眾將齊聲道:“殺得好。”
卻說仆固聞聽榆次兵變,兒子被部將所殺,不勝痛惜,嚎啕哭了一場。教人將這個訃告隱瞞,莫教其母知道。張詔道:“郡王,快快出兵消滅李懷光他們罷?!逼凸桃а狼旋X道:“李懷光,殺我愛子,我要把你碎尸萬段?!碑?dāng)即傳令進(jìn)兵榆次。辛云京望見仆固退兵,以手加額,謝天謝地道:“這下好了。”仆固進(jìn)兵途中,聞報:“皇上封郭令公為朔方節(jié)度使,汾陽郡王,前來招撫?!逼凸腆@駭?shù)溃骸傲罟珌砹??”部眾溫儒雅,常謙光等聽得此信,領(lǐng)著部眾數(shù)千人疾馳而去。仆固教志誠追殺,雙方死傷數(shù)百人。仆固教原地安營,入夜部眾又跑一半,比及天明只剩的數(shù)百騎人馬。
仆固仰天大叫道:“天要滅我啊?!敝菊\道:“眾寡懸殊,我們敗了。將軍快想辦法逃命罷。”張詔道:“吐蕃國占領(lǐng)了河西隴右,國勢日益強大,想要跟唐廷掙個高低。我們不如去投吐蕃,吐蕃必然接納?!毙扈竦溃骸翱ね?,此計甚好,莫猶豫了?!闭谶t疑,莫南負(fù)劍乘馬疾馳而至,望見仆固從眾寥寥無幾,慌然下馬問道:“郡王,這是恁的?”仆固將上項事說了,說道:“你辦的事體如何了?”莫南道:“他們說會起兵的?!逼凸汤湫Φ溃骸翱芍麦w畢竟不諧。他們都坐享榮華的,又豈肯助我,只怪我當(dāng)日糊涂,饒過他們?!蹦系溃骸拔胰ゴ虤⒐觾x,只要殺了他,郡王就還沒輸。”仆固道:“令公待我甚厚。我哪忍心殺他,招致罵名。”莫南道:“那么郡王有甚打算?”
仆固道:“去吐蕃。先生愿去麼?”莫南思量:“我的仇人是呂崇堯,白昱人兩個,去了吐蕃哪里還能報仇。仆固反唐,已經(jīng)沒有了退路。我何須再跟著他?!敝饕獯蚨ǎf道:“我要去殺呂崇堯,恕我不能跟著郡王效力了?!逼凸痰溃骸白员懔T?!蹦蟿e過了,想道:“我還是去殺郭子儀。只有他死了,唐朝沒有了頂梁柱,吐蕃國跟回紇兵必然覆滅了唐廷?!逼凸搪时娢鞅级?。莫南取道南下,聽說子儀駐軍榆次,遂星夜來到榆次。
子儀接見了懷光,渾瑊,儒雅,謙光等將,溫言撫慰道:“這是仆固自仗軍功,驕橫桀驁,不服國家法度所致。是他一人之過,與諸位將士無干?!苯趟麄兓厝ド茡崾孔洌瑏砣找坏滥舷氯ゾ煾裁?。眾將拜謝不已,各自辭別回營整頓軍馬。莫南摸到子儀軍營,見他一個在帥帳秉燭觀書,暗喜:“這番你命休矣?!闭⒘耸匦l(wèi),聽得馬蹄聲急遽傳來。只得蟄伏,靜觀動靜,帳內(nèi)微弱的燈光照映在兩個人臉上,不是別人,正是魂縈夢繞的仇人呂崇堯與白昱人。當(dāng)下竊喜:“冤家路窄,省的去跋山涉水找你?!?p> 守衛(wèi)叫道:“來者何人?”待得走近轅門,看得真切,脫口道:“原來是舜王坪的呂門主跟太行山的十二爺??炜煺堖M(jìn)。”崇堯,昱人進(jìn)入營帳,拜見了子儀。子儀道:“兩位為何來到這里?鳳翔戰(zhàn)況如何了?”崇堯道:“吐蕃退兵了?!标湃诵Φ溃骸敖涛覀円魂嚉⑼肆?,還是虛張聲勢,說是大帥大軍到了,吐蕃兵就不戰(zhàn)而逃了。大帥真是威名赫赫,令敵人聞風(fēng)喪膽啊?!弊觾x歡喜道:“兩位勞苦功高呀。來日我必然保薦兩位高官厚祿?!标湃说溃骸安恢竿?。魚朝恩挾制皇上,皇上也不敢封官許愿的。還是說說仆固是怎么跑了的罷?!?p> 子儀笑道:“你們都知道了?!背鐖虻溃骸笆沁m才看出來的。”昱人道:“察言觀色,就知道大帥兵不血刃,嚇跑了仆固。否則又怎會這么輕松的呢?”子儀嘆息道:“仆固性格驕傲,專橫不從法度,所以才被左右人攛掇反唐。其實他不是大奸大惡,走到今日,實在叫人扼腕。”崇堯道:“仆固這一去,不會善罷。大帥還須小心在意,不要輕看了他?!标湃说溃骸拔覀兛墒邱R不停蹄跑來的,早餓了。汾陽王,須要請我們吃頓好的?!弊觾x笑道:“要吃什么,我教人去做?!标湃说溃骸扒艺f有甚么酒飯罷?!弊觾x笑道:“莫怪我粗茶淡飯,招待不周才好。”昱人笑道:“汾陽王這里料也沒有龍肝鳳髓,山珍海味。野味加上幾壇美酒,該是有的罷。”子儀笑道:“有有,管你吃飽喝好?!弊觾x隨即命人把路上打的野味燒烤,另外燙上兩壇杏花村陳釀,送到帳中來。
須臾做來送到,三個便在帥帳就著野味吃酒,觥籌交錯,吃的不亦樂乎,多帶了酒意才罷。子儀吩咐人帶二人去歇息,別過去了。子儀頭昏昏沉沉,倒身睡下。莫南在營外注目子儀睡熟,待到守衛(wèi)多打起瞌睡來,便悄無聲息的摸到帥帳,閃將進(jìn)來,掣出長劍踱至床榻前,輕聲道:“郭子儀,你的死期到了?!币粍Υ倘氡蛔?,感覺有些異樣,拔劍道:“古怪?!壁s忙掀起被子,卻見多是衣物,哪里有人。子儀卻從帳外走入,笑道:“早知你這個賊還在附近,果不其然?!蹦匣厣眢@道:“郭子儀,你好奸猾?!弊觾x笑道:“若不圓滑機警一些,我的腦袋早已不保,哪里還會活到今日?!蹦媳阋獎邮?,子儀撤身就走。莫南趕出營帳,已被眾兵圍困。莫南更不說話,揮劍就殺。一時間紛紛攘攘,金刃拼擊聲,慘叫怪呼聲劃破了夜空的沉寂。莫南曉得周圍唐兵甚眾,不能戀戰(zhàn),殺條血路,落荒而逃。
崇堯,昱人聞聽異響提了刀劍趕將過來,子儀道:“又教李莫南溜了。”崇堯道:“大帥好自珍重,我們就此別過?!标湃说溃骸斑@番便是趕到天涯海角也要除了這害?!弊觾x道:“朝廷那邊,我該如何解釋?”崇堯道:“皇上若是問起,就說我們不愿做官,只要他下旨雪了我們的冤情便是?!弊觾x道:“我把話一定帶到?!倍顺笋R,望著莫南奔逃的方向追了下去。莫南耳聽身后馬蹄聲,曉得是崇堯,昱人追趕,嚇的不敢走大路,徑直翻山逾嶺,走小路躲避過了。
崇堯,昱人趕到天明,只見莫南消失的無影無蹤,天地之大,真是泥牛入海,絲毫沒有影響。兩個又急又愁,尋思一會。昱人道:“我們分頭尋找罷?!背鐖虻溃骸袄钅衔渌嚫邚姡阋粋€人遇上他,不是他的敵手?!标湃说溃骸捌仗熘?,皆是唐廷將官。我打不過他,還不會跑啊。遇上唐兵,我就教他們與我一道殺此賊?!背鐖虻溃骸翱梢屑?xì)些,莫著了他的道?!标湃诵Φ溃骸皶缘谩!眲e過了,策馬望南而行。崇堯望東追尋去了。莫南在山頭上看他兩個分道走,喜的打跌,叫道:“我先殺白昱人,然后殺呂崇堯,可不是手到擒來。接下來就去追殺張雁他們,教他們個個都不得好死?!敝饕獯蚨?,尾隨著昱人南下,叵耐路上官兵極多,急切沒機會下手。
不日,昱人上了中條山。得晗接著問其來意。昱人將追殺莫南的事說了。得晗道:“我派兄弟下山去尋訪,待有了結(jié)果便來回覆?!泵巳チ?。昱人一住十來日,幾番問起。得晗只說:“還沒有消息,再等等?!标湃艘苫蟮溃骸傲绮槐M心為我體訪,便住上十年也是多余?!彼煜虻藐细鎰e。得晗道:“十二弟走的忒急促,好歹知道門主消息再去未遲?!标湃说溃骸傲绾靡庑念I(lǐng)了,我自去找他罷。”得晗送些盤纏,送昱人下山而去。莫南暗里瞧見昱人下山,望洛陽方向走去,心道:“這番必要結(jié)果了你。”隨著到了渡口。
那時已是十一月間天氣,朔風(fēng)凜冽,黃河冰凍。冰河上行人寥寥,昱人牽馬而過,走到河中,只見一人頭戴斗笠,身披蓑衣疾步行來。待到走近,將臉抬起。昱人大吃一驚,脫口道:“李莫南?!蹦弦粍泊潭?,昱人來不及拔劍格架,情急之下急忙后躍,奈何足下打滑,滑了一跤跌倒。莫南一劍刺空,冷笑道:“白昱人,明年今日就是你的祭日?!奔节s上,一劍便朝他胸口刺落。昱人只叫的聲苦,只道性命休也。其時一口長劍斜刺里格開莫南刺落的劍鋒,莫南驚駭未已,又是一口長劍疾掠過來。
莫南趕緊后躍避開,已是驚出一身冷汗,急抬眼看那兩人,原來是兩個少年。他兩年紀(jì)不過十七八歲模樣,其中一個背上背著一件物事,都是布衣打扮,到像是農(nóng)家孩子,眉宇間頗有一股正氣。昱人暗自慶幸,遇上好人。莫南道:“兩位小兄弟,我們素不相識,為甚出手阻攔我?!眱?nèi)中一個道:“師兄,我們是奉命行事?!蹦显尞惖溃骸澳銌疚疑觞N?”那孩子道:“我們都是云天的徒弟。如果我們所料沒錯,你是三師兄李莫南了。”莫南聞言,大喜過望地說道:“我們是同門?兩位是小師弟了。”昱人還以為是遇上貴人,聽了此言,只叫聲苦,慌忙撤出長劍,暗道:“我恁的命蹇。一個李莫南已是夠頭疼的,又多了兩個幫手。這可怎處?”急的沒出豁處。
誰想,那個少年卻說:“師兄,莫怪。我們是奉師父之命,下山清理門戶?!蹦媳牬罅搜劬?,怪異道:“你們瘋了。他是白昱人,我?guī)熼T的死敵。你們不殺他,到要殺我?”少年道:“師父的命令,師兄動手罷?!眱蓚€少年挺起劍,就要動手。莫南嚇的魂飛魄散,叫道:“我不信。”少年道:“師兄作惡多端,禍及師門。我們是不得已而為之。”說罷,縱身出手。莫南急架還迎,便在冰河上打斗起來。另一個少年見莫南劍術(shù)老辣陰狠,趕緊上前相助兄弟。昱人萬萬沒有想到他們會同門鬩墻,大打出手,好笑之余,靜觀他們廝殺。只見三支劍纏攪,叮叮啪啪,愈打愈烈。兩個揉身互進(jìn),縱高伏低,倏左倏右殺得莫南手忙腳亂,應(yīng)接不暇。
莫南大罵:“師門敗類,要殺你們的師兄耶?!敝灰妱饫@目,唬的跳開,叫道:“我殺了你們,對不起師父?!比鐾扰芰?。兩個少年叫道:“師兄別走。”疾步趕去。昱人笑道:“真有趣。不走還等你們殺他么?”當(dāng)下牽馬過河,乘馬望著他們跑去的方向追去,想要看看他們到底在玩什么花樣。莫南被兩個師弟追的上天無路,入地?zé)o門。一路跑到洛陽,又教兩個小師弟追到,喘息罷,氣的罵道:“你們兩個小兔崽子,當(dāng)真是瘋了。”兩少年道:“除非教我們挑斷師兄手筋腳筋,廢去武藝,否則別無生路?!蹦系溃骸皫煾杆先思夷??”一個泣道:“兩年前就死了?!绷硪粋€淚流滾滾,罵道:“就是你們?nèi)齻€害得他死了?”莫南一呆,失聲道:“怎么說是我們害死了他?”
那個道:“當(dāng)年師父護(hù)短跟山宗師伯打了一架。挨了山宗師伯一掌,便就此被震傷,再難使出一絲力氣?;诤奘樟巳齻€不成器的徒弟,禍害蒼生,致使他武功盡廢。晚景凄涼,在悔恨自責(zé)中度過。是我們伺候師父他飲食起居數(shù)年,師父見我們?yōu)槿苏\實,將畢生所學(xué)傳授我們?!闭f罷,嗚嗚咽咽哭泣起來,大是痛惜云天。這個接著說:“他說我們學(xué)好武藝,不要學(xué)三個師兄去害人,好好把本門武學(xué)發(fā)揚光大,還要我們清理門戶,向山宗師伯的衣缽弟子賠禮謝罪?!蹦弦娬f師父死了,感傷的掉了兩滴眼淚,回想當(dāng)年師父被山宗打傷,負(fù)氣而去的情景,歷歷如見。
昱人將他們的話多聽在耳中,感嘆道:“想不到云天垂暮之年這么悲慘,臨死前倒是幡然悔悟了?!毕肫鹚涝诼返窃?,李莫南,宮不渝手下的那么多冤魂,禁不住的悲傷。兩個少年又說:“師兄還有什么遺言麼?”莫南道:“我命由我。你們竟敢弒兄,天理不容的。我也無需跟你們客氣?!闭虅Τ鍪?,殺向兩個師弟。兩個不徇私情,凝神迎戰(zhàn),一時殺得難分難解。地上積雪尚未融化,天色朦朦,到又下起漫天大雪,飄飄揚揚降了下來。此時天色尚早,洛陽城門已將關(guān)閉,人煙稀少,哪里有人來湊這熱鬧圍觀。
城門方向兩騎馬踏著雪花,緩轡行來,遙遙望見這邊打架,徑自策馬走來。待到走的相近,到叫起聲來:“十二弟,你怎么在這?”昱人聽得耳熟,回頭看時,驚喜道:“八嫂,不是在相州等候八哥么?怎么來到這里了?”來者便是張雁,張鶯姐妹。張鶯笑道:“我姐姐想念姐夫,坐不住,便邀我來找他??汕捎錾夏懔耍阋欢ㄖ澜惴蛏夏牧??!睆堁阏獑査?,卻見戰(zhàn)圈里廝殺的便是殺父仇人莫南,真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憤然叫道:“李莫南,是你這個奸賊?!卑蝿v馬,趕去便刺莫南。莫南正如臨大敵,全神與兩個師弟攻殺,不提防張雁殺至,背上當(dāng)即被刺了一劍,血流如注。
兩個少年見狀,跳開一邊,怪異的看著馬背上的張雁。莫南提劍護(hù)身,叫道:“我當(dāng)是誰恁的下黑手,原來是你?!睆堁愕溃骸皻⑽业迨澹形易惨?,必要跟你了斷?!蹦侠湫Φ溃骸昂冒??!睆堁闾釀μ埋R背來,張鶯也提著劍跟她并肩站立,面朝著莫南。昱人笑道:“有的瞧了。”向那兩個少年說道:“她們之間有血海深仇,你們把師命暫且放過一邊罷?!眱蓚€少年道:“師兄這么說了,理當(dāng)遵命?!标湃说溃骸安灰趟芰?。”兩個會意,走去堵住了莫南退路。
此時北邊馬蹄聲急遽傳來,眾人把眼去看,只見一人冒著風(fēng)雪趕來,正是崇堯。昱人迎上去,歡喜的說:“李莫南在此哩?!背鐖虻溃骸霸瓉砼茉谶@里了,害我好找?!鼻埔姀堁憬忝茫老驳卣f:“娘子,你也來到這里?”張雁悲喜交集的說:“相公,仇人在此。妾身要親手殺了他,為父報仇。”崇堯道;“不可大意?!闭f罷,站立一旁觀戰(zhàn)。莫南顧盼著他們,叫道:“好啊。你們都要殺我,一起上罷。教兩個娘們殺我,是在羞辱我么?”張雁道:“狗賊,納命來。”縱身掠起,一劍疾劈過去。莫南倒躍兩步,揉身急進(jìn),一劍刺向她的胸膛。張雁舉劍架開,守中有攻,左手長出一掌打去。莫南見她出掌,料她能有多大的威力,想道:“她也忒托大了,拼著挨她一掌,我一劍乘便殺她?!眳s是不閃不避,一劍望她胸口戳入。
崇堯見張雁全神出掌,手中劍沒有提防的莫南反擊,大叫一聲:“小心?!蹦菚r張鶯早已長劍出鞘,疾掠過去。莫南吃了張雁一掌,陡然覺得掌力頗大,卻也只是打的氣血不順,竊喜她身上露出破綻,長劍已如毒蛇貼近她的胸口。誰想張鶯一劍上撩將莫南刺到的劍架開,那劍鋒貼著張雁鼻尖而過。張雁驚得花容失色,方知逃過一劫。莫南一劍失手,只怕被她兩所算,慌忙倒躍閃過一邊,暗叫:“可惜?!睆堁阆矏偟刈⒁曋鴱堹L,說道:“謝謝你,鶯兒?!睆堹L脆聲道:“姐姐,我跟你聯(lián)手殺此賊?!背鐖虻溃骸澳镒?,你學(xué)山殛掌時日尚短,哪里能以掌力克敵制勝?!?p> 昱人暗道:“八哥好不謹(jǐn)慎,愛她愛的竟然早已把師門不傳之秘,傳給了她?!睙o暇細(xì)想,但見張雁,張鶯姐妹與莫南酣戰(zhàn),愈來愈是激烈。張雁姐妹兩配合默契,一個專攻上三路,一個專打下三路,指東打西,劍影繽紛,攻的莫南應(yīng)接不暇。崇堯看了不住點頭:“張鶯這孩子年紀(jì)雖小,劍法倒是不弱,頗有獨到之處。”莫南額頭上汗珠一顆顆直落下來,又打二十余回合。
莫南想縱橫一世竟被兩個女子打的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不禁怒極,一口劍使得青芒怒擲,風(fēng)馳電掣,凌厲殺著層出不窮仗將出來,殺得張雁姐妹顧此失彼,險象環(huán)生。張鶯竟自有些慌亂失智,劍法愈為凌亂。莫南乘她防御疏漏,飛起一腳將張鶯踹翻。張鶯痛叫一聲,往后就倒。張雁驚道:“鶯兒?!碧摯桃粍?,疾去防護(hù)。莫南一劍隔開她虛刺的一劍,長出一拳打在她的后背。
張雁一個趔趄,往前撲倒。莫南便要一劍刺殺張雁,崇堯早已趕到,用刀鞘蕩開長劍,扶住了張雁,溫言道:“娘子,沒事罷?!睆堁惚成县W噪[隱作痛,搖頭道:“沒事,快看鶯兒?!蹦习档溃骸按藭r不走,更待何時?”無心戀戰(zhàn),縱身就跑。叵耐那兩少年左一劍右一劍將他截了回來。莫南罵道:“師門敗類,當(dāng)真要逼死你們的師兄麼?”二人仍然很謙恭,答道:“師命難違?!蹦虾眯τ趾脷?,叫道:“師父怎么收了你們兩個蠢材?!标湃诵Φ溃骸鞍烁?,李莫南打你娘子哩?!背鐖蚧厣恚溃骸袄钅?!”莫南叫道:“總之是一死了。我跟你痛痛快快打一場,看看你這些年有無長進(jìn)。”崇堯教張雁姐妹退開。張雁道:“此賊厲害,相公要小心?!?p> 崇堯提著曠夫刀走過去道:“李莫南殺人無數(shù),罪惡滔天,罄竹難書。今日我要為死在你手上的冤魂討個公道?!蹦献灾^難幸免于死,倒是坦然了,笑道:“說得好冠冕堂皇,為甚麼不相干的人報仇。直說是為了你的婆娘報仇得了?!背鐖虬纬鰰绶虻?,刀身如一泓秋水,寒光四射。莫南道:“當(dāng)年我們在此動手結(jié)怨,今日還是一比一來決勝負(fù)如何?!标湃私械溃骸皼]有彩頭,我懶得動手。殺你有我八哥便已足夠?!蹦贤鐖颍f道:“大門主,那就來罷?!绷杩崭Z起,長劍急送,氣勢如虹,刺了過去。崇堯?qū)⒌陡耖_刺到的劍,刀來劍往,打了三五回合,足下一擰,一個閃身已是轉(zhuǎn)到莫南身后。
莫南大駭,急忙轉(zhuǎn)身出劍,那時驚魂出竅,已感覺到死期到來。方才轉(zhuǎn)身,注視到崇堯一張殺氣騰騰的臉,只見刀光照目,恍然不知置身何處。吃驚未已,已是被一刀斬去右手。莫南左手抱著右手?jǐn)嗤筇?,慘叫一聲:“呂崇堯,你為甚不殺我?”崇堯道:“冤有頭債有主,我娘子要親手為父報仇?!?p> 張雁執(zhí)劍,憤然道:“李莫南,毒害我爹跟叔叔,害他們慘死。你也有今日?!蹦蠎K痛的汗如雨下,說道:“動手罷,別羅唣了?!遍]目待死。張雁挾怨,手起一劍戳入莫南胸膛。莫南登時斃命,撲倒在地。張雁既殺莫南,激動莫名,雙臂抱住崇堯。崇堯也抱住她,安慰道:“你爹在天有靈,看到仇人伏誅,也該含笑九泉了。”張雁泣不成聲道:“謝謝相公。”一顆心早已化作了一腔滿滿的柔情。昱人感同身受,抹著淚想道:“兄弟們,李莫南死了。你們看到了罷?!睆堹L道:“恭喜姐姐,報了大仇。”
那兩個少年道:“多謝呂門主替我?guī)熼T清理門戶?!背鐖蚍砰_張雁,問道:“他是你們的師兄?!倍说溃骸笆??!标湃吮阆虺鐖蛘f了云天臨死遺言等事。崇堯道:“兩位難得深明大義,就帶令師兄尸身去好好安葬了罷?!背鐖騿枺骸罢埥虄晌蛔鹦沾竺俊眱蓚€答:“岳躋英,苗信義?!痹儡Q英遂將負(fù)在背上的物事取下,說道:“這是家?guī)熕赖臅r候教我們交給兩位師兄的,他說以此表示誠意,化解兩家恩怨?!标湃伺軄斫舆^去,說道:“倒要看看是什么寶物,拿來做誠意?”打開來一看,不覺雙眼一亮,欣喜的叫道:“怨女劍!”崇堯笑道:“十二弟夢寐以求的寶劍,終于到手了?!标湃穗p手捧著把玩,真是愛不釋手,連聲道:“你們的誠意我哥兩看到了?!?p> 崇堯好笑,回想當(dāng)年便是在這洛陽城外,昱人為貪圖這件稀世珍寶,招災(zāi)引禍與莫南一行人大打出手的情景。八年后的今日,還是在這里,得到此劍,豈非是冥冥之中似有天意在里邊。大雪愈下愈大,躋英道:“兩位師兄,我們就此別過罷?!背鐖虻溃骸岸灰ツ模俊毙帕x道:“湖海飄零,仗劍行俠耳?!标湃说溃骸罢渲亓T?!眱蓚€抱拳道別,帶了莫南尸身,踏著皚皚白雪,望西而去。崇堯道:“云天師叔晚年到收了兩個好徒弟?!?p> 當(dāng)下一行四人乘馬東行,曉行夜宿,未數(shù)日來到宋州。昱人道:“盈盈他們都隨李大帥去了徐州,我們?nèi)バ熘萁恿怂麄儽憧赡舷禄丶伊??!背鐖騾s有件心事未了,向張雁說道:“我自幼被師父相救,離開家鄉(xiāng)齊州,連爹娘的名字多忘了。娘子,我想跟你回去找到爹娘的墳塋,祭奠他們。可好么?”張雁喜悅地說:“妾身也想去他二老墳前,磕個頭,代我爹跟叔叔賠罪。”崇堯甚是感動,說道:“娘子心地善良。我能娶你為妻,是我的福氣。他二老泉下有知也會欣慰的?!?p> 昱人見他們這樣說,便說道:“那么你們隨后來徐州找我。然后一起回家?!睆堹L道:“我要跟姐姐,姐夫一起去。”張雁笑道:“好啊?!标湃吮闩c他們別過,望徐州而去。
崇堯與張雁,張鶯三個一路詢問,來到齊州地界。地方上早得到消息,崇堯,昱人救駕建功,不受封賞的事。那時聞聽的大行門主攜了夫人來尋訪當(dāng)年死去的家人墳冢,當(dāng)下便有府衙一應(yīng)人等前來迎接,備言當(dāng)年被殺死的呂家人都葬在城南十里的一座山崗上。崇堯與張雁,張鶯別過了地方,徑自置辦了三牲祭品與香燭紙馬,炮仗等物。三人依著地方所指,登上山崗,只見數(shù)十座墳冢鱗次櫛比的佇立在蔥蘢油綠的草木叢中。石碑上多雕刻著呂姓名字。崇堯捱上山崗,早已是禁不住悲痛的心情,淚水紛紛,模糊了雙眼,哽咽地說:“爹娘,兒回來了?!睆堁阋嗍悄I,顧盼著一個個雕刻的名字,只見一座石碑上刻著:“呂懷梁,馬氏桃英字號?!眴镜溃骸跋喙?,在這里?!闭f著,已是跪了下去,啜泣起來。
崇堯拖著沉重的腳步來到跟前,失聲大哭,跪在墓前,一頭哭一頭說:“兒崇堯回來看您二老了。恕兒不孝,直到今日才回來。兒有了妻子,把她帶來了,你們在天有靈睜眼看看?!睆堹L把那紙馬香燭,三牲祭品擺在墓前。崇堯點了香燭,燒了紙馬,將酒澆奠過了。張鶯把那炮仗鳴放起來。張雁泣道:“爹娘,是我爹跟叔叔當(dāng)年造的孽。兒媳代他們向爹娘磕頭請罪了,請爹娘寬宥?!闭f罷,五體投地拜了三拜。又禱告道:“爹娘保佑相公平平安安的。兒媳沒有別的奢望,但愿與相公白頭偕老,多為呂家生幾個孩子,傳宗接代,延續(xù)香火?!背鐖蛑鴮嶋y過,起身把她扶起,說道:“娘子,爹娘他們聽到你的話了,見他們的兒媳這么好,一定會很高興的。”
少時幾個鄉(xiāng)親踱上崗來,呼喚道:“是崇堯這孩子回來了。”崇堯見這些人多有六旬以外了,說道:“你們識得我爹娘?!币粋€老嫗說:“呀,你小的時候還常來我家玩呢。你爹娘他們都是好人,老實巴交的莊稼人。”又一個老漢說:“說起呂懷梁跟馬桃英這夫妻兩來,好是一對恩愛夫妻。你家可與我是緊鄰呢。農(nóng)閑時啊,我們常坐著下棋呢。吃的雖然是粗茶淡飯,可是過的很是開心哩。”那個老嫗?zāi)I說:“崇堯兒啊,你爹娘若是還活著,看你這樣出息,不知該有多開心。他們走得早,沒能看到。我在有生之年,還能看到他們的后人來祭拜。我為他們高興啊?!闭f著,老淚縱橫,哭的極是悲切。
崇堯道:“我還有親人在世麼?”鄉(xiāng)親們多傷悼起來,說起原先倒還有幾個親戚,可是多死于兵荒馬亂,不是餓死了,便是被賊兵殺了。一個抹淚說:“好端端一個大唐盛世被鬼子一鬧,弄得眼下是哀鴻遍野,滿目瘡痍?;钪娜艘彩强喟救兆恿T了。”張雁聽得好不傷心,教張鶯從馬背上拎來一袋錢,說道:“你們都是相公舊時的鄰里,也不須見外。這些錢權(quán)當(dāng)是相公敬送長輩的,望勿推脫才是?!编l(xiāng)親們多有遲疑之色,然而那一袋錢看似有百十來貫,拿回去足以養(yǎng)家糊口,度過難熬的歲月,豈有不動心的。張雁含笑道:“收下罷。我跟相公遠(yuǎn)去它鄉(xiāng)安身立命,很難再得回來。就當(dāng)是請諸位長輩們代為看顧相公爹娘的墳冢,節(jié)日時替我跟相公來燒些紙錢的差使錢了?!北娻l(xiāng)親見說,也就接過收了,多說道:“你小兩口放心去罷。每逢鬼魂祭日,我們便來代你們祭奠他們?!毕﹃栂拢鐖?,張雁,張鶯向眾人道謝罷,別過,心情沉重地下了山崗。
三個來到碼頭,搭了一條運載貨物的船只,乘風(fēng)南下。只見那運河之中多是穿白掛素的船只,載運棺槨南來北往,哭聲陣陣,好不叫人悲愴。兩岸早是田園荒蕪,屋宇破敗,人煙稀少,餓殍遍野,好不凄涼。崇堯感慨道:“當(dāng)年我乘坐十二弟的商船跟黃四哥,徐三哥,十一弟,十四弟,十三弟一道北上。那時候運河兩岸商鋪林立,鼎盛繁華,三教九流,五花八門,人煙湊集,叫賣之聲震耳欲聾。便是這運河之中也是洪舸巨艦,乘風(fēng)破浪。商船如蟻,燈火輝煌,蔚然大觀。這天翻地覆的變化,當(dāng)真像是做夢一樣?!睆堁愕溃骸跋喙瑒e難過了。往后的日子我們一起面對。”崇堯目注著她情意綿綿的眼神,心里有種說不出的愉悅,渾然忘憂,緊緊握住她的手笑道:“謝謝你?!睆堁愫邘Φ卣f:“還這么客氣。夫妻本就該不離不棄,相互扶持的。”
未數(shù)日來到徐州碼頭。三個算還了船錢,上了岸來到光弼駐地徐州。卻見滿城縞素,哀哭之聲震天動地。崇堯驚駭:“誰死了,合城百姓都哭的恁麼凄慘?”張雁詢問路旁一個婦人,婦人抹淚道:“臨淮郡王李光弼,李將軍病故了?!背鐖虻钩砸惑@:“將軍前些日子還好好的,怎說沒就沒了?”與張雁姐妹三步并作兩步來到光弼府邸,只見哭聲一片,內(nèi)外縞素飄搖。眼見光弼的死是實了,張雁急忙與崇堯去買了喪服,穿戴了,悲痛的進(jìn)入府邸,來到光弼靈前祭奠。光弼夫人跟兒子們還了禮。一旁轉(zhuǎn)出昱人,崇堯便拉過昱人問及光弼何以猝死。
昱人含淚道:“朝廷屢屢催促大帥發(fā)兵勤王,大帥畏懼朝中奸佞,不敢前去。田神功又驕橫不法,頂撞大帥。大帥又氣又惱,染成一病。感嘆一生廉潔奉公,正直不阿,不為貪官污吏所容,結(jié)怨甚眾??諔褕髧?,卻受朝廷猜忌,小人詆毀,抑郁寡歡,病情沉重,竟自撒手西去了?!背鐖驂櫆I道:“為甚麼好人沒好報呢,天道不公啊?!睆堁阋嗍菫閷⑿请E落而不勝悲痛,抹淚不已。昱人道:“我們待過了三七,出殯之后再回家去?!背鐖虻溃骸笆苷f的極是,這個時候我們怎么能袖手不管?我們相幫著送大帥一程,也是一番心意?!?p> 說話間聞報:“汴宋八州觀察使,徐州刺史,信都郡王田神功,田將軍到?!标湃艘徽f道:“他來作甚?”崇堯道:“我們?nèi)タ纯??!敝宦牭眯[聒噪聲刺耳,神功手下一干狠仆揎拳裸臂,叫道:“朝廷的逆賊,不去勤王,也配享受繪像凌煙閣的恩寵耶?!痹鐕樀睦罴乙桓晒逝f抱頭掩面而去。李夫人與子李象,李匯哭的梨花帶雨,哀聲懇請,勿要驚鬧亡靈,說道:“將軍可憐我家只剩的孤兒寡母,望乞憐念則個。”神功道:“李光弼不從朝廷旨令,死有余辜。限定你們母子即日離開徐州,否則就要打破棺柩,拆毀靈堂?!崩罘蛉丝薜膽K痛,神功只是趾高氣揚的不屑一顧。
崇堯,昱人趕來喝叫道:“田神功殘殺江淮百姓,劫掠財貨,尚敢在此耀武揚威,欺負(fù)臨淮郡王遺孀。”神功一聽這話,被說著海底眼,暗自心驚:“是誰揭我的短。”急把眼來看,只見是兩個不滿三十來歲的漢子,一個濃眉大眼,面色蠟黃,一個相貌豐俊,眼若流星,都是穿著縞素,暗叫怪異:“哪里來的這人物?”神功把眼示意一個家奴上前動手。那家奴本是武將出身,箭步竄上去,一頭叫:“哪來的閑漢,敢來太歲頭上動土?”一頭揮拳就打。昱人一把抓住他的拳頭,抬起一腳將他踹翻,叫道:“田神功仗勢欺人,好大的官威呀。”
神功見這個家奴一出手便教打翻,著實有些疑惑,趕忙喝住就要上前群毆的家奴們,問道:“兩位到底是誰?”昱人道:“太行山白昱人便是。”神功驚駭?shù)溃骸笆?。那么這位是舜王坪的呂門主了?”崇堯道聲:“不敢?!鄙窆M臉推笑,抱拳道:“失禮了。大水沖了龍王廟,請恕神功有眼無珠?!背鐖虻溃骸袄顚④姼愣际瞧脚训墓Τ?,奈何李將軍一旦亡故,就來欺負(fù)他的遺孀。于心何忍呢?!鄙窆π邞M道:“對不住了,呂門主?!庇终f:“實在是氣不過。我奉命平定劉展,禁不住手下貪圖財貨,殺害良民胡商。李將軍生前當(dāng)著人,說起要狀告懲辦我。我也在人前詆毀他,這都是有的。”
崇堯道:“吐蕃入寇,你是第一個率先趕到率兵勤王的,足見忠于李唐。已經(jīng)授封信都郡王,御賜免死鐵卷,繪像凌煙閣,殊榮備至。我看就不要念念不忘這些小隙?!标湃说溃骸斑@樣我跟八哥做主,教你兩家化干戈為玉帛,冰釋前嫌罷?!鄙窆Φ溃骸按箝T主跟十二爺都是德高望重的人,我自當(dāng)從命,再不為難他。改日來請兩位過府一敘,教我略盡地主之誼?!币灰局?,轉(zhuǎn)身就走。那幫狠仆落得沒趣,急急跟著去了。李夫人便領(lǐng)著兩個孩子來向二人道謝。昱人道:“分內(nèi)的事。夫人多禮了?!崩罘蛉说溃骸叭舨皇莾晌痪燃?,我跟兩個孩子怎么能保全亡夫棺柩不受騷擾。幸賴兩位鼎力相助,此恩情不知將何以報?!标湃说溃骸拔腋髱浭巧乐两唬闶撬鸲疾晦o的。這是小事一樁罷了?!?p> 到了來日,果然神功派來一隊人馬禮請崇堯,昱人過府一敘。張雁向崇堯,說道:“會無好會,宴無好宴,不如不去?!背鐖虻溃骸败囻R都來了,哪里能不去?不去倒顯得我們不近人情?!标湃说溃骸暗渡交鸷#f馬刀兵當(dāng)中都不怕,還怕赴宴麼?”一面叫簡良跟兄弟們保護(hù)好家當(dāng)跟李家家眷,自與崇堯出門乘了馬,望刺史衙門而來。
神功早已在門首等候,見他們到了,高興地跑來相迎。崇堯,昱人跳下馬背,拱手道:“將軍盛情,不敢不來呀?!鄙窆Φ溃骸皟晌豢墒巧琊⒌墓Τ迹瑲车挠⑿?。肯賞我薄面,三生有幸耳?!标湃诵Φ溃骸皩④娺^謙了。昨日將軍不是也給足了我們面子么,彼此彼此?!鄙窆πΦ溃骸盎噬隙紝δ銉汕嗖A有加,我豈敢不給兩位面子呢?”一面客套說笑,一面來到正廳上,茶罷。神功道:“兩位可要多住些日子?!背鐖虻溃骸按酱髱洺鰵浿?,我們就走。”神功道:“這就好?!?p> 昱人到有些怪異,覺察他神色有異,問道:“將軍有話但說何妨,為甚避諱?”神功道:“昨日接到急報,說中條山李得晗與太行山李殿英舉兵造反了。澤潞節(jié)度使李抱玉教我發(fā)兵相助平叛,故而不揣冒昧,召來二位問一問,我該如何區(qū)處?”昱人聽言色變,跌足叫苦道:“三弟他畢竟做出來了?!背鐖蝮@駭?shù)溃骸霸踝兊庙サ模俊鄙窆Φ溃骸袄畹藐鲜悄銈兊慕Y(jié)拜兄弟。你們竟然不知?”崇堯道:“我得去阻止他。”神功道:“去了也晚了,他們已然動手,可知開弓是沒有回頭箭的。我奉勸二位還是靜觀其變罷,莫要攪進(jìn)是非中,那就百口莫辯了。”
昱人默然良久道:“八哥,由他去罷?!背鐖蛳胂霃堁愀汊缸?,長嘆一聲而已。神功道:“兩位是我的座上賓,我也只好袖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