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
“把東西給她了?”
陸澹坐在書案前看卷宗,聽到腳步聲,頭也不抬地問道
光線從槅窗縫隙射了進來,映亮了他半張臉,神情瞧著甚是冷峻。
青山點點頭,緩緩朝他走了過去,“斗篷和暖爐都親自送到大小姐手中了,不過……”
他有些欲言又止,陸澹抬頭看他:“不過什么?”
青山猶豫良久,才輕聲說:“不過屬下看小姐的臉色并不是很好,很像有些被您給嚇到……”
他越說越小聲,說完便用余光偷偷打量著陸澹,爺一慣不喜歡他們多嘴他的事,但今日他確實有些反常了。
先是拒了楊錚大人跑到那人人避諱的荒院去,后又回來責(zé)罵了連翹姑娘一頓,如今還反常地把小姐叫到房中,大聲斥責(zé)了一番……
又擔(dān)心小姐冰天雪地會凍傷了身子,特地派他出去送斗篷。
這一樁一件,皆是因為過世的五夫人。
從看到五夫人房里的那包栗子糕,撿到那支梅花簪子開始,五爺就整個人都不對勁了。
五爺自任戶部尚書以來,就養(yǎng)成了喜怒不形于色的習(xí)慣,就算是朝中的大臣,也沒幾個猜得透他的想法的,但今日,他這個做下人的,都一眼看出了他的心思。
夫人都過世兩年多了,大人還深陷其中,也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青山垂眸輕嘆。
陸澹咀嚼著青山的話,嘴角勾起一抹譏笑,嚇到了?
確實是有些嚇到的,但陸澹覺得,她除了被嚇到,眼里還摻雜了別的東西。
自她過世之后,他便一直忙于政事,從小小的翰林院修撰一直爬到了戶部尚書的位子上,平日更是忙得腳不沾地,似乎只有這樣,他才能麻痹自己,讓自己忘卻那些想忘記的事,根本沒有多余的時間,去管他那些個侄兒侄女。
他大哥陸德林也知道他公務(wù)繁忙,只是在逢年過節(jié)叫他們過來給他見個禮,他有閑暇便見,沒有閑暇,便直接叫青山拿幾個封紅,將他們給打發(fā)了,還真沒認真注意過他們。
今日他這個侄女,倒是引起了他的注意……
陸澹擱下卷宗,抬眸看著青山,“看來是我這個做長輩的平日里對他們不夠上心……”
何止不夠上心啊,那是連見都少見,指不定那些個小的,連您的模樣都記不清。
青山忍不住腹誹,心里甚以為然,面上還是笑著:“爺平日里雖忙,卻也時常著屬下詢問他們的近況,甚至還幫著幾個少爺尋了德高望重的夫子,倒也……不算不上心?!?p> 一番話說的甚是勉強,連青山都覺著自己在陸澹面前待得久了,這拍馬屁的功夫見漲了。
可是有什么辦法呢,陸澹的脾氣他是知道的,就算他真的有錯,那青山也沒這膽子去指責(zé)他的不是。
“這樣吧?!标戝J种篙p叩在書案上,發(fā)出細微的聲音,“索性這幾日朝中無事,你安排他們過來給我請個安,順帶考察一下他們的功課?!?p> 陸府幾個少爺?shù)姆蜃邮顷戝兔φ埖?,有幾斤幾兩陸澹很清楚,按理說,早該驗收一下成果了。
青山卻有些為難,讓幾個少爺過來給陸澹請安自然是沒問題的,但這考察功課……五爺不掛心長房的事,可能不清楚幾個少爺?shù)谋裕撬麉s是知道得一清二楚的。
那幾個少爺,明面上是跟著夫子讀書寫制藝,但……除了二少爺有幾分求學(xué)之心之外,其他幾個少爺,大多是跟著夫子在混日子的,玩心大著呢。
“怎么?有問題?”陸澹見青山杵著半天也不說話,不免開口問道。
青山連忙搖頭,“沒沒沒,屬下這就去安排。”
陸澹嗯了一聲,看著青山離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他口中的他們,自然是包括陸瑾怡的,因為陸瑾怡也在跟著她那些哥哥一起聽夫子授課,雖是隔著屏風(fēng),但到底也是他們中的一員。
……
陸瑾怡以為何嘉婉說陸大太太找她只是為了救她的托辭而已,誰料,她卻真的將她往陸大太太蘇氏的院子里領(lǐng)。
“母親當(dāng)真派人找過我?”她有些疑惑地問道。
何嘉婉挑了挑眉,“不然你以為我有膽子在你陸五叔面前撒謊?”
何家雖是書香門第之家,世代出的都是讀書人,卻沒多少能在朝中扎穩(wěn)腳跟的,到了何嘉婉這一代,更是一個進士沒出……她父親能在國子監(jiān)任五經(jīng)博士,還是托了陸澹的福。
現(xiàn)在何家上下見了陸澹都是畢恭畢敬的,她這個做晚輩的,可沒膽子得罪陸澹,平白給家里添麻煩。
陸瑾怡知道她的難處,更為她方才替她解圍的舉動感到動容,卻有些奇怪地問道:“你可知母親找我為了何事?”
何嘉婉搖搖頭,“具體的我倒是不知,只聽來傳話的丫頭說,你江南的表親來了,估摸著是想讓你去見見。”
江南的表親?那便是陸大太太蘇氏的娘家人了。
蘇家在江南也算有些名望,是那一帶專門做綢緞的世家,家底雄厚,家境殷實,卻奈何世代為商,到底少了幾分底氣。
幾十年前,陸家老太爺外調(diào)到江南任縣丞,路上遭遇劫匪,不但丟了盤纏,還差點把命都給搭上了,是蘇家老太爺路過救了他。
陸家老太爺感念他的恩德,便讓自己的長子,也就是陸德林,娶了他的女兒為妻,兩人成了親家,蘇家在朝中也算有了些依靠。
只是好景不成,蘇氏嫁過來沒多久,就難產(chǎn)而死,蘇家為了維系這層關(guān)系,便讓蘇氏的妹妹,做了繼室……也就是現(xiàn)在陸瑾怡的母親。
兩人來到蘇氏的院子,很快便有丫鬟過來,替她們解了斗篷,迎了她們進去。
屋里燒了地龍,到處都暖烘烘的,蘇氏穿著寶藍色繡纏枝花的褙子,頭戴碧色珠釵,坐在羅漢床上,面容含笑地與下首的人說話。
她本就是南方人,性格又偏柔和些,說起話來溫聲細語的,讓人一見便生出幾分親切來。
她見陸瑾怡等人進來,忙招了招手,笑著道:“你大哥還有你表哥表姐來了,快過來見見。”
陸瑾怡這才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她下首坐了兩個少年和一個與陸瑾怡年齡不相上下的女子,左側(cè)穿湛藍色細布直裰,額間有些許碎發(fā)垂下,面容白凈,五官清秀的少年,是陸瑾怡的大哥,陸景臨。
他身側(cè)坐的身形較為瘦弱,樣貌看著比較清朗的少年,估摸著就是她蘇家的表哥了,而她的表姐,大概就是右側(cè)穿桃紅色小襖,面容沉靜溫婉的那個女子。
倒也是一對樣貌出眾的兄妹……
陸瑾怡和何嘉婉一一給他們見禮。
“許久不見,表妹都長這么大了?!彼谋砀缣K玨平笑著站了起身,上下打量了陸瑾怡一番,“都成美人坯子了。”
他笑起來臉頰有兩個梨渦,雙眸純凈不含一絲雜質(zhì),想來是個性格直爽的,陸瑾怡微微笑著回禮:“表哥過獎了。”
蘇玨平瞇著眼笑,目光投到了她身后的何嘉婉身上,“這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