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爺,回事處的小廝遞了封沒有署名的信過來。”
傅府書房,淮安推開門,輕聲說道,“是一位身穿白衣,梳著丫髻的女子送來的。”
傅紹堂進宮見完皇帝之后,就將自己關(guān)在書房里練字,書案上已經(jīng)放了密密麻麻一沓寫滿字的宣紙了,他卻仍不停地在那兒寫。
好似只有這樣,他才能不去想白天的事,想那金谷園見到的人,想那個名字……
淮安伺候他多年,知曉他的習(xí)慣,知道他只有心煩的時候,才會不停地練字。
想起白日里發(fā)生的事,他也是極為震驚的……也難怪二爺會追著那姑娘喊出杜小姐的名字,臨走時,他回頭看了,那姑娘神態(tài)間,卻有幾分像杜小姐。
他十分慶幸,二爺沒正眼看她一下,便轉(zhuǎn)身離開了,否則現(xiàn)在二爺怕就不是只拼命練字這么簡單了。
淮安輕嘆了一聲,恭敬地將信遞了過去。
傅紹堂這才擱下墨筆,接過信,隨手拆了開來。
薄薄的信箋,只寫了一行字——
明日午時,醉湘樓,天字一號。
字跡工整娟秀,別說是署名,就連一點墨汁,也沒多出。
傅紹堂又拿起信封看了一眼,沒有說什么,便直接將信,放在燭臺上燒了個干凈。
淮安眼睛亮,傅紹堂將信置于燭臺上方時,恰好就看到了信中的內(nèi)容,不由地疑惑,“有人要約二爺見面?”
傅紹堂嗯了一聲,吩咐他:“叫人備下馬車,明日我們?nèi)プ硐鏄恰!?p> “可是……”淮安面露猶豫,“這寫信之人身份不明,其中會不會有詐?”
因著宦官劉璨的緣故,傅紹堂在朝中本就樹敵不少,如今還明目張膽地?fù)屃藨舨可袝戝5牟钍隆锌此粦T,對他懷恨在心的人,只怕多的數(shù)不清。
這書信來歷不明,又沒寫明身份,二爺就這般輕易去赴約,萬一是別人的圈套,豈不是害了二爺?
淮安有些擔(dān)憂,傅紹堂卻搖搖頭,語氣篤定道:“不會?!?p> 約他的,是金谷園的杜元……他沒有理由,也沒動機害他。
傅紹堂既這么說了,淮安也不好再問,依吩咐備下了馬車。
出行那日,天又下起了鵝毛大雪,傅紹堂只帶了淮安前往。
馬車駛至醉湘樓前,便有小廝恭敬地牽了過去。
本該人滿為患的醉湘樓,此刻卻見不到一個賓客的影子。
雖然出門時,傅紹堂便與淮安說過,此處不會是陷阱,但淮安看到這個情形,還是忍不住心生防備,手悄悄地摸上了腰間的佩劍。
傅紹堂卻跟沒事人一樣,鎮(zhèn)定自若地往樓上走去,等上了樓,他就轉(zhuǎn)過頭,與淮安說:“你在此等候,不必跟著?!?p> 他既然遣散樓中眾人,包下了整座樓,便是要與他單獨商談的意思。
傅紹堂好奇他舍近求遠(yuǎn),但從不懷疑,他會見他。
淮安心底有千般不愿,然見傅紹堂半點說笑的意思也沒有,也只得止住腳步,恭敬地在此等候。
房內(nèi)燒了地龍,一進門便能感覺到暖氣襲身。
婢女恭敬地過來,替他將身上的斗篷解了,擱在一旁的銅架上,就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還細(xì)心地將房門帶上了。
面前已擺了一桌的熱氣騰騰的佳肴,卻獨獨不見宴客之人。
傅紹堂好似也不著急,兀自坐下,執(zhí)起竹箸,夾了菜肴來吃。
桌上還放著兩壺酒,他倒了一杯在手中,喝了幾口。
直到他酒足飯飽,擱下了碗箸,里間才傳來一聲輕笑:“傅尚書倒也不怕本公子在里面下毒?!?p> 旁邊高幾上,擱有帕子,傅紹堂悠閑地拿過來,擦了擦嘴,“杜公子既有心相請,我又豈能不給面子……畢竟金谷園的飯,也不是人人能吃到的。”
杜元大笑,“外頭都傳你是依附劉璨,才坐到今日的位子上……依本公子看,倒是劉璨靠著你,才坐穩(wěn)了這太監(jiān)總管之位?!?p> 言語間頗有夸贊他聰慧過人的意思,秦書雅做事,他是明白的,絕對不會讓人留下任何把柄。
而傅紹堂,卻一眼就能猜出,送信之人是他,這確實不是一般人能辦到的。
街頭小巷里關(guān)于傅紹堂的傳聞太多了,大多罵他是當(dāng)朝奸佞的代表,恬不知羞地當(dāng)了內(nèi)侍監(jiān)劉璨的走狗,才坐到了吏部尚書的位子上。
說他敗壞門風(fēng),沒點廉恥之心……總之什么難聽的話都有。
傅紹堂都只是一笑而過,如今杜元公然拎出來說,他神情也是淡淡的,“過獎了。傅某只是選了一條旁人不敢走的路罷了?!?p> 至于誰依附誰,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nèi)缃穸汲闪顺腥巳思蓱劦拇蟪?,?quán)勢在握,那就足夠了。
“欲成大事,才會忍常人所不能忍,受常人所不能受……”杜元極為隨意地問道:“不知什么才是傅尚書所求?”
如今權(quán)勢地位他都有了,缺的只是那虛無縹緲的名聲而已。
“錦衣玉食?高官厚祿?”杜元隨口猜測著,很快又自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依你的才華,這些你即便不聽命于劉璨也一樣能得到?!?p> 傅紹堂笑了笑,“只是時間問題,但很不巧,我缺得便是時間。”
杜元笑了起來,“看來傅尚書也與本公子一樣,是個極為惜時之人?!?p> “那我也不跟你多廢話了。”他沒有再用本公子,聲音聽著卻比方才嚴(yán)肅了不少:“我這次找你來,是要跟你做一筆大買賣?!?p> 商人都重利,傅紹堂心里也有數(shù),挑眉淡問:“什么買賣?”
“我答應(yīng)皇帝的要求,而你,替我辦一件事?!倍旁p輕地說道。
傅紹堂把玩著茶杯,“什么事?”
“設(shè)法徹查杜時雍貪污一案?!倍旁獢S地有聲地說道。
傅紹堂目光一沉,古井般深邃的眸子,死死地盯著里間,手中的茶杯,差點被他捏碎。
“你……說什么?”他不確定地又問了一遍。
“你沒聽錯,我就是要你徹查杜時雍一案?!倍旁蝗葜绵沟芈曇魪睦镩g傳了出來,“當(dāng)然,本公子知道這事不好辦,可以容你回去考慮幾日?!?p> “為什么?”傅紹堂沒有說答應(yīng)不答應(yīng),只是這樣輕輕地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