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蘭克林書里說五月最是好春光，愛在五月時分。自然的氣象五月正是萬物繁榮滋長的時期，荒冬早已換上春色，春的花朵有的含苞欲放，有的結(jié)出青果掛在了枝頭。
自勝坐廈深高鐵的動車，快到站時發(fā)短信給徐綻，徐綻說上課來不及接他。出了站，自勝獨自到了廈門大學(xué)。
校園的風(fēng)景在徐綻的言語、空間發(fā)的照片感受過，可身臨其境，也有另一番滋味。
暢步校園，春意正濃，溫度升起來了。女學(xué)生像枝頭的花朵換上清涼的夏裝招展著爭奇斗艷，黑絲襪、短裙、低胸露臂的吊帶包裹的身體散發(fā)的青春氣息盈溢著校園，到處顯得生機勃勃。
自勝打問著到了徐綻上課的南強教學(xué)樓。
教學(xué)樓圍繞的花草散發(fā)著馥郁的花香，樓跟樓之間聳立的鳳凰樹上綴滿了紅色的花蕾。窗外望進去，老師站講臺上指著幻燈片自言自語，臺下的學(xué)生手機玩得不亦樂乎。不多久，下課鈴響了，學(xué)生潮水般從各個教室涌出來，三兩成行，男女結(jié)伴，邊走邊高聲說笑著。
自勝站在離樓梯口幾步遠的地方等著徐綻，因為怕徐綻漏過去，順帶看遍了每一個女生。好在人家腳步匆匆，并未留意他目光的侵犯。
人潮退去，徐綻跟人交談的聲音從樓上傳下來，男生的俏皮話逗得她哈哈大笑，自勝大生醋意。很快，在四五個男生簇擁下，徐綻出現(xiàn)在他的視野，自勝看著她目不轉(zhuǎn)睛！
到樓梯拐角，一個爽朗的男聲說道：“徐綻，周末沒事一塊爬山去吧，我們幾個一塊邀請你去，都跟你說好幾次了！”邊說邊對同行的男生使著眼色。
同行的人馬上心領(lǐng)神會地應(yīng)和著：“對，不只是陳少登，我們幾個一塊邀請你去，你不去，不好玩，把你班的女生都叫上吧?！?p> 徐綻嘿嘿笑著：“你們想追人家，自己約，我不牽線做紅娘，也不當(dāng)電燈泡?！?p> 發(fā)出邀請的男生急了，“那不成，別人不去可以，你不能不去。我們請客，你不能再掃我面子。”
徐綻扭過頭，看他一本正經(jīng)的模樣抱歉地笑了笑：“我大學(xué)男同學(xué)來了，時間緊湊，不好意思，真不去了?！?p> 那男生臉馬上漲得通紅，想說什么，但什么也沒說出來。同行的人體察了這點微妙，切換話題把這點尷尬岔開了。
走過樓梯拐角，久違的分別重逢了。
“讓我過一下！”徐綻喊著擋在前頭的男生，快步走了下來。
“等多久了，剛又討論了個問題下來就晚了，你來得這么快！”邊說邊往自勝這邊靠，目光熱切地看著他。
同行的男生臉色大變，拘謹?shù)匦χ?p> 徐綻揮揮手道：“你們先走吧?！?p> 幾個男生走出去好遠，先前漲紅了臉的那個還不斷地回頭張望著。
“要上課，也是最后幾節(jié)課了，沒去接你，還好，你沒走錯?！毙炀`溫情地說著。
自勝目光灼灼，“你真是一朵花，繞著你的人這么多！”
“這是選修課的同學(xué)，各個院系湊到一塊上課，分組討論又分在一組，其實不熟的?！闭f完拉他往自己這邊靠。
徐綻這樣一說，自勝稍稍釋然。
“走，吃飯去。”
五月的廈門，歷書上的節(jié)氣還是春天。但事實上特區(qū)的溫度跟特區(qū)的風(fēng)氣一樣走在前頭，氣溫上已是初夏了。
徐綻烏黑的頭發(fā)直披肩頭，上身是白底藍花的短袖，短褲露出修長光潔的大腿，渾身洋溢著蓬勃的青春氣息。自勝忍不住地多次上下打量，像是鑒賞著藝術(shù)品。
他這種看人功夫，把徐綻看得臉頰泛紅了。
“不認識我了？”徐綻把一邊的頭發(fā)別到耳后，言語中帶著欣喜跟羞澀。
“你是越來越時髦了！”
“這邊天氣是這樣，大家都這么穿。怎么樣，風(fēng)景不錯吧？”徐綻拉著他邁開了步子。
“風(fēng)景是不錯，”自勝抬起目光掃了下校園后又落到徐綻身上，他又接口說道，“風(fēng)景固然是好看，但沒你衣服好看！”
徐綻扭過頭瞥他一眼，又趕忙低頭打量自己的衣著，“真的嗎？真的嗎？我這身衣服真有這么好看？你眼光不錯，我在亞馬遜上挑了好久才挑到。”
“嗯，你是衣服比風(fēng)景好看，人又比衣服好看，不得了！”
“你工作一年，更加油嘴滑舌了。不過你說的基本上也是個事實。”徐綻已是心花怒放。
“衣服比風(fēng)景好看，人又比衣服好看，照此推理，那你不穿衣服是最好看的！”
徐綻驚詫地看了他一眼，噘起小嘴快步走到了前頭。
自勝趕緊追了上去。
他們一語不發(fā)，一前一后隔著幾米的距離走著，這看似無聲的沉默，在刻意板著的面孔下又傳遞著多少情愫？兩人都故作平靜，強抑著心中涌起的波瀾。
陽光和煦，風(fēng)溫和地吹著?；ú輼淠绢I(lǐng)略著春意，把校園裝扮得五彩繽紛。穿梭在紅花、綠樹夾道的小徑，一切都在不言中。他們在情人谷偏僻角落的長條凳上坐了下來。
自勝本是嘻嘻哈哈的表情，但坐下后徐綻長時間的愁容不展使他開始暗自責(zé)備自己語言的輕薄?，F(xiàn)在，他們遠離了教學(xué)區(qū)域，耳邊只有鳥雀啼囀，角落又被花草掩映，像是脫離塵世的世外桃源。
良久，徐綻打破了沉默，“我有話想跟你說。”
“你說，我聽。”
“我，我?！毙炀`幾次欲語凝噎。
“我什么，吞吞吐吐？對了，你這次叫我來干什么？”
徐綻怔怔地看著他說道：“三天后我可能要出國學(xué)習(xí)！”說完忙把臉別了過去。
“出國，別開玩笑了?！?p> “沒開玩笑，真的，不過也只是可能啊?！彼Z氣消沉下來，說完抬手揩了揩濕潤了的眼角。
自勝一把把徐綻摟過來正對著他，徐綻眼眶泛紅，看來不是戲言！
出國！三天后出國！突來的消息，自勝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她是叫他來道別？那看來這局面……時間不容許過長的沉默，更何況這對徐綻是個好事。
自勝深吸幾口氣，又一吐而出，心中的不滿跟不舍會不會順著空氣散去？他克制著把心平伏下來，又調(diào)整了表情，像是平淡地說道：“我早就知道了?！?p> “誰告訴你的？”
“成謠。”
“她怎么知道！”說完頓了頓，帶著怨恨地說道，“那你還這么開心！”
“這是你的好事，當(dāng)然替你開心。你現(xiàn)在跑在上坡路上，我跟不上你，在這個點上，在你將要騰飛的時候分開最好，以后還會充滿回憶。你還會往上走，我不過是陪伴你一段路程的過客，以后你會遇上別的人，你的人生也會更加多彩……”
“不要說了！”想象中他會挽留，但自勝的平靜傷了她的心。
“你出國，去多久，什么時候回來？”自勝說完心都抽空了！
“不知道，也不一定就要出去的！”
“你去干什么，還不一定？”
“讀博，去不去得看有沒有人留我，有人留我的話我就不去了?！毙炀`期盼地看著自勝。
“出國讀博！徐綻，從認識你的那天起，我就知道你遲早會盛開，現(xiàn)在終于來了！”
“現(xiàn)在的博士也不怎么值錢，我還不一定去了。去了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能畢業(yè)，什么時候能回，短則幾年，長的話……”
“那你就在外面好好學(xué)習(xí)?！?p> “我沒有說一定就去！學(xué)習(xí)，你什么時候看得起課堂學(xué)習(xí)，你別取笑我了。”
“沒取笑你，衷心為你開心。你們班有幾個？”
“就我一個。”
“那你厲害唄?！?p> “沒什么的，其實。我發(fā)表了兩篇論文，就這樣挑了我。”
“那是你努力。”
“嗯，我努力，為發(fā)表所謂學(xué)術(shù)論文，我比同學(xué)們都舍得花錢，花了八千塊錢版面費發(fā)了兩篇?！?p> “這么說你的文章還挺值錢！”
“你就不能嘲笑我，我做什么事你都看不上！”
“這樣的文章發(fā)表有意思嗎？”
“我不知道，大家都是這樣干，心知肚明。好像皇帝的新衣，沒有喊破之前都是這樣，這就是大部分的所謂學(xué)術(shù)。不只學(xué)生掏錢發(fā)文章，很多教授們也這么干！其實讀研，知識倒沒學(xué)什么，但開闊了眼界。有些博士、教授、專家也沒什么貨。就我知道的文科所謂學(xué)術(shù)，基本上就是把一句話的常識湊幾萬字去說明。還有，有的論文中文不能發(fā)表，但翻譯成英文卻能發(fā)表，英文真是比中文高級！我有一篇就是翻譯成英文發(fā)表的。”
“你能出國念書，真為你高興。”
“我沒說一定會去，得看有沒有人留我！你說我們怎么辦？”
“你有什么想法直接說，我不會拖累你的！”
“這一年你在深圳我在廈門，中間隔著幾個小時車程罷了。如果真到了國外，那就隔著太平洋！我們可能就分開了。所以，我得看有沒有人……”
“不要說了，徐綻，我大概知道你的意思了?！?p> “你知道我什么意思，我沒那個意思！”
“其實你考上研，我們之間就拉開了距離，雖然你不計前嫌，不計我過去對你造成的傷害，但我們之間真的有了隔閡。你身邊圍著那么多男生，但你心中還是有我，這對我是巨大安慰。說實話，工作挺累的，但從今年起，每收到你的短信，聽到你的聲音，看到你的照片，就覺得生活有盼頭，就想著多賺點錢為我們謀一個將來，但現(xiàn)在……既然各自上了不同的賽道，那就朝自己的方向努力吧?！?p> “你說什么了，我都明確暗示你了，你都不能說句留我下來的話？”
自勝仰望著藍天，廣闊的天空下白云、彩霞隨風(fēng)流轉(zhuǎn)變幻，天空那么高遠，白云、彩霞都只能遠遠地看著。
“你該奔向更好的前途，將來說不定能在電視上看到你?！?p> “我是女生，我沒多大追求，我只想過體面一點的生活，我沒想成為什么什么家上電視空發(fā)議論騙人。何況，騙人非得上電視嗎？我花錢買版面，當(dāng)初是為了評獎學(xué)金，沒想到因為這個公派留學(xué)生也輪到了我，歪打正著，好像不是我應(yīng)得的。我也不一定就會去！”
自勝把徐綻摟過來，捏著她的臉頰道：“是你應(yīng)得的，你比別人都努力?！?p> “我比別人都舍得花錢買版面！”
“你都要出國了，我們就開開心心的，這樣分開以后記得的也是彼此的笑臉。校園美，不帶我轉(zhuǎn)轉(zhuǎn)？這里離海遠嗎？”
“我沒你豁達，我快樂不起來。今天晚了，到我寢室去吧，這幾天室友不在。明天我們逛校園，下午去海邊?！?p> 自勝竟然真的毫不做表示，徐綻心里是難言的滋味！難道就沒有另外一種選擇？
第二天醒來，徐綻正在梳妝。她邊進行著美容工程邊說道：“豆?jié){、白糖包子買回來了，都是你喜歡的。”
自勝瞟了眼桌上的早餐，沒有作聲。
“還不起來，難道還要我伺候你穿衣服？”
他笑了起來：“要你伺候，沒那個命?！闭f完一骨碌爬了起來。
清晨的校園籠罩著薄薄的霧氣，花草樹木沾著露水在晨霧中顯得朦朧。校園還沒有喧鬧起來，只有偶爾的鳥雀聲在清晨的靜謐中啼囀。
一上午，徐綻帶自勝暢游了校園，風(fēng)景如畫，美不勝收。
“怎么樣，這里美女多吧?！毙炀`有時會這樣傻傻地問他。
見自勝沒有作聲又加句：“是美女如云??！”
自勝忍不住撩撥她道：“美女如云，天空這么高，摘云太難了！”說完對著徐綻頑皮地眨眼睛。
這時候，相聚的快樂讓人忘記了即將的分別。
中午過后，徐綻帶著他沿著白城棧道漫步海邊，兩人靠在一起慢慢走著，海風(fēng)時而吹拂，似乎渲染著一些浪漫情懷。
有時候徐綻會突然揪一下自勝然后撒腿就跑，于是自勝在后面追她，往往在快要追上的時候又故意放緩腳步，直到徐綻跑得累起來主動求饒才停下來。嬉笑追逐，情意濃得化不開。
歡快的時光總是轉(zhuǎn)瞬即逝，不知不覺太陽掛到了山尖，陽光鋪在海上，放眼望去，海面金燦燦的。
徐綻坐在了沙灘上，“我走不動了，歇歇?！?p> 自勝靠徐綻坐下來，“累了趴我腿上?！?p> 他們坐了一會后，徐綻說道：“那邊有個小客棧，我們?nèi)ツ抢锇?，那個角度還能看夕陽?！?p> 夕陽西下，沙灘上的人群漸漸散開。時間不早了，客棧生意冷清，面海的座椅都空著。
兩個人坐下后，老板帶著笑臉過來問他們要什么，徐綻代自勝要了椰汁。
椰汁端過來不久，客棧里傳出輕揚的音樂，放的是英文歌。
“你都快出國的人，這英文歌聽得懂嗎？”
徐綻吸著椰汁，歡樂的神情驟然凝固下來。
自勝自知不該提什么出國，抱憾地低頭不語！
徐綻沉默了一會，合著調(diào)子輕聲唱起來：“a n d i f t h o u r e m e m b e r ， a n d i f t h o u w i l t f o r g e t…… H a p l y I m a y r e m e m b e r，a n d h a p l y I m a y f o r g e t……
徐綻沉吟著，像是在輕聲訴說什么。
“調(diào)子不錯，是誰的歌？”
徐綻抬起頭，“C h r i s t i n a R o s s e t t i?！?p> “你唱得挺投入的，歌詞什么意思？”
“歌詞意思是……如果你愿意，請記得我；如果你甘心，請忘了我……也許我會記得你，也許我會把你忘記。”
“哦。”自勝扭過頭，極遠處已是云海蒼茫，廣闊的大海翻涌著波濤層層迭進，這是自然的張力。
“你英文真好，都能聽得懂英文歌。今后到了國外，你可要在英文句子里加中文才能顯出你的英文水平。你記得這樣的調(diào)調(diào)嗎：‘我們下次課找個t o p i c來做個p r e s e n t a t i o n。今后你可以說：N e x t c l a s s w e f i n d a主題 t o d o a 報告?！~，有沒有說錯？是這么說嗎？弘揚中華文化，責(zé)任在你呀?！?p> 徐綻腦子里閃過那個課堂中偷著牽手的場景。
“你說到哪里去了，剛剛還在說音樂。你不用岔開話題，這是歌詞的意思。也許……也許到這里坐的都是些情侶，老板放這些意味深長的歌?！?p> 自勝回過頭，指著天空，“你看夕陽多美！”
徐綻仰頭向著手指的方向望去，天邊墨色山巒上的夕陽在隱去、隱去，周圍的云彩渲染得紅通通的。
“好歹，就算你出國了，我們看的也是同一個夕陽?！?p> “也許夕陽不喜歡我們分隔兩地看它。你就不能勸我不去？”
“勸你不去？可不能因為我而讓你的人生有所失色！”
“可是沒有你，我一輩子可能都黯淡無光！”
“那不至于，會有人給你帶來光彩跟歡樂的。”自勝輕捏著徐綻的臉蛋。
“別捏，痛?！?p> 夕陽漸漸沉落，圓、半圓……不久隱沒在山巒之后，只剩下一片橙黃明亮的天空。
“假如我們分開了，你會忘了我嗎？”徐綻靠著自勝輕柔地說著。
天空的光亮漸漸退去，遠處的山巒開始晦暗不明。
自勝輕嘆一口氣道：“我會記得你很久！”
說完拉起她的手，“你到了國外，代我看一場美職籃，你看了也當(dāng)我實現(xiàn)一個夙愿?！?p> “記得我很久？什么是記得我很久？”徐綻滿是迷惑地看著他。
“我也不知道。人生能夠遇上你，這可是我一生中最好的運氣！”自勝撫著徐綻的發(fā)絲輕說著。
“你別這么說，你才二十多歲，你的好運還在后頭了……”徐綻眼眶潮潤，聲音哽咽了。
天邊云層的紅暈已經(jīng)消失，天空是黑夜前的素凈與明亮。
不一會兒，云層像是沖淡的黑墨水浸染過，一片淡淡的灰黑，天色暗下來，海面上刮起了大風(fēng)。海濤層層疊疊永不停歇地拍打著海岸。夜色籠罩，客棧橘黃的燈光亮起。先前在沙灘上嬉戲的人在上漲潮水一波又一波的逼迫下來到了客棧，頓時增添了小店的生機。遠處海面上的燈塔亮起，云海蒼茫中綴著小明星。這是農(nóng)歷四月上旬，上弦月掛在東邊的天空，放出皎潔的月光。
“徐綻?！弊詣僦钢鴱澰碌溃澳憧?，海上生明月。”
“下句是天涯共此時吧？好像是首情詩?！?p> “下面幾句我也記得：情人怨遙夜，竟夕起相思。滅燭憐光滿，披衣覺露滋。不堪盈手贈，還寢夢佳期。”
“寫得挺不錯的，相戀的人看著明月寄托相思之情，期待相守的日期，意境不錯。這里還真是海上生明月……。”
晚風(fēng)吹起，消釋了白晝的燠熱。他們彼此依偎著不語，算是體會到了什么是無聲勝有聲。
不知過去了多久，猛然刮起一陣強風(fēng)打亂了他們的二人世界。
“我們往回走吧，不然就晚了?！?p> 徐綻順著木棧道往回走，木棧道兩邊亮著的小燈泡遠看像熒光蟲般晶晶閃閃。時而刮起的大風(fēng)驚起海濤拍打在木棧道下的巖石上濺到腿上來。棧道上星星點點的燈火照不亮腳下的路，前面一片幽暗。
徐綻、自勝沒走多遠，最后還是打車回了寢室。
吃完晚飯回來，狹窄逼仄的寢室悶熱悶熱的。
“去陽臺上坐會吧，外面挺涼快的?！?p> 宿舍樓在山腳下，花草綠樹圍繞，熄燈之后有山間曠野的幽靜。
徐綻靠著陽臺，自勝站在旁邊左手搭在她肩上，山風(fēng)吹來，帶來絲絲涼意。
“這里環(huán)境真好?！?p> “是啊，如果兩個人生活在這里那是挺愜意的。”
自勝拉著徐綻的手讓她轉(zhuǎn)過來正對著他說道：“徐綻，大一時你不是說看了《A F a r e w e l l t o A r m s》嗎？那時候追求你，想了解你，連帶你看的書都起了興趣。最后男女主角對話還記得嗎？”
徐綻略作思索，“記得啊，凱瑟琳問男主角：你會對別的女人說我們之間說過的話，做我們之間做過的事嗎？”
“不，不會的?！弊詣偌贝俚卣f著。
徐綻踮起腳尖輕吻了他的額頭。
“可凱瑟琳說：你應(yīng)該去做，應(yīng)該還有其他女人給你帶來快樂?，F(xiàn)實中的海明威也說：對不同女人都要說同樣的話！”
自勝一把摟住她貼到身上來，“徐綻，大一時咱們經(jīng)常吃XJ拌面，這一年在深圳，隔段時間我就會去吃一次，雖不是正宗原味，但像在回憶過去，重溫過去。懷念一種味道，往往是在懷念一個人。有時經(jīng)過什么廣場，看著那木制的長條凳子，我就想起我倆坐在一起的情景……”兩人貼得更嚴合了。
“今天挺開心的，我們之間只有歡樂，不要摻進其他東西。如果以后真難見到你，至少還有你的笑臉可以回想?！?p> “要是我們不曾相遇多好，這樣就不會彼此牽掛?！毙炀`喃喃地說著。
三天在歡聲笑臉中過去，風(fēng)景如畫的廈門留下了兩人的印記。
白天在外玩一天，晚上回來顧不得洗澡一頭倒在床上，醒來時頭枕著徐綻大腿，口水把她褲子都沾濕了。自勝想坐起來，徐綻就稍稍用力往下按示意他躺著，他就這樣躺在她大腿上。
“你終于醒了，我腿都麻了，又怕弄醒你，沒事，你不要起來，我腿挪一下就好，你再躺會?！?p> 自勝抬起頭讓徐綻挪了個舒服的位置。
“好了，躺上來?！?p> 徐綻左手摸著自勝的臉，右手在他發(fā)際間輕輕撫拭著。過了會她摩挲著他的耳朵說道：“你耳朵硬，真犟！”
自勝默不作聲，良久過去低聲說道：“明天下午去飛機場，我不送你了。”
徐綻手一攤，神情落寞，自勝借勢坐了起來。
黑暗中只有對方的鼻息聲。四目對視，隔壁燈光大方的泄漏過來，映在臉上勉強清晰了面容。
“把燈打開吧，太暗了?！毙炀`說著。
“不，好像莎崗寫過：‘唯有你的目光，才能照亮我的黑暗’?！?p> 這句話在莎崗哪本書里看的，他一時也回想不起來。
“你為什么不送我？”徐綻雙手搖著他的手臂，語氣中帶著希冀、不解跟請求。
“因為送你去，心里總會等著你回來！也許……也許，今后我就不再期待了！”
自勝強抑著涌出的淚水，掙脫徐綻拉著的手臂用袖口揩干眼角。喉頭哽塞，心都酸了！
“你就不送送我期待我回來，也許我會很快回來的?！毙炀`倚過來，下巴靠到了他肩膀上。
“明天下午三點半的飛機，我三點一十五的動車，時間也來不及?！?p> 徐綻立身起來，后退兩步，不可置信地看著他，似乎這個人她不曾相識！傷心，失望，悔恨，不甘？再多的詞匯也不夠形容。她只是輕聲抽泣著，淚水順著鼻翼淌下來，嘴角一陣苦澀的咸味。
“我怕你以后從來對我沒有恨，”徐綻停了一下接著說道，“也怕你對我從來沒有愛?；蛟S，恨我也是好的，恨我至少說明你心中有我！”
黑夜靜悄悄，不知什么時候宿舍樓燈全熄了，路燈下只看到斑駁的樹影。
沖了澡，兩人背靠背側(cè)臥著。沒過多久，徐綻開始低聲啜泣。
自勝轉(zhuǎn)過身把她攬在懷里，在夜幕中等候天明。
也不知什么時候睡著的。第二天自勝醒來，徐綻還在睡夢中，臉上掛著昨夜的淚痕。
醒來洗漱完畢，收拾物品，幾個同學(xué)過來送她去機場。
徐綻看著自勝說不用他們送，眾人以為他倆要獨享二人時光自認知趣地告退。
兩人在食堂吃過午飯，席間一言未發(fā)，到寢室休息到了一點。
在這段時間里，自勝心中翻江倒海，他想要徐綻留下來，但又怕耽擱她的前程，好幾次挽留的話到嘴邊硬是給吞了下去。好的感情是成全對方，徐綻的好在他腦海一遍遍放映，怎么忍心耽誤她的前程。為不給自己反悔的機會，他把手機電池卸下來扔了，他怕徐綻上車后會忍不住打電話。
“你真不送我嗎，我包好重的?！毙炀`表示她提包很吃力。
“不去了，我送你上出租車。送了你，我坐公交車去火車站?！弊詣倌灸镜卣f著。
徐綻摜上門，上了鎖，提著行李包邁開了腳步，自勝跟在后頭，心里千言萬語卻不知說哪一句話。
出了校門，徐綻頭也不回攔下輛出租車，車門拉開，立馬鉆了進去。自勝有話說，但終是不知道怎么開口。
這躊躇的瞬間，車開走了！
他往前跟了幾步，木立在穿梭不息的人群中。
出租車很快混進車流消失在視野。在快要拐彎處，徐綻回過頭，但車已拐過彎了……
這時候，自勝才意識到他們都沒有揮手說再見！再見？他們還會再見？
那天下午，去火車站的路上雷電交加，下起了傾盆大雨。
自勝坐在動車上，車開出廈門，雨點打在玻璃窗上迷蒙了視野。
雨線朦朧中一架飛機迎著風(fēng)雨沖上了云霄，大概是徐綻那趟班機吧。
自勝熱淚盈眶，驚得鄰座的人不知何故。
到深圳，空氣是暴雨沖刷過后的清新。天空澄澈，是難得的爽透?；氐焦舅奚?，劉譽正在電腦上看著財經(jīng)新聞。
“回來了，怎么這么頹廢，下午你電話響了好久，都響到?jīng)]電了，你趕快回過去吧。”劉譽邊看新聞邊說著。
他給工作電話充上電，一會兒開機號碼顯示是徐綻。
徐綻怎么知道他工作電話的？
哦，恍然間他嘆了口氣。去年年底徐綻來深圳，他在公司上班沒帶個人電話結(jié)果沒接到徐綻來電，后來就設(shè)置了呼叫轉(zhuǎn)移，看來徐綻打過來的電話轉(zhuǎn)到深圳這號上了。
既然她打了電話，那會不會有信息？
他趕忙跑出去買了塊手機電池裝上，開機的這十幾秒，他不自主地顫栗起來，這是人生有史以來最漫長的一次等待！
開機一會，手機震動了，屏幕上方閃爍著新信息的提示。
自勝趕忙打開收件箱，是徐綻發(fā)過來的：自勝，你可真夠狠心的！我打你電話那么多次，你都不接。我想，如果你接，我們說說話，你挽留一下我，或許我就不去了。但你能做到那么決絕，我知道我再這樣沒有必要，可能你認為是在成全我吧！其實我原本想跟你說：我寧愿與你過平淡的歲月，也不愿跟他人過絢爛的一生。一切都過去了，如果將來我們再會，會說些什么了？我們還會再會嗎？祝你好運。
自勝心潮翻動著酸楚的洪流，遺憾、委屈，這時候才感到什么是心痛、心碎的感覺！躺在床鋪上含淚揣著和田玉，感覺天都塌下來了！
第二天早上八點多，徐綻應(yīng)該下飛機了吧。
他拉開一線窗簾，陽光透過玻璃窗的罅隙穿進來，給寢室?guī)砹藥捉z光亮。窗外，是濃郁的春的氣息。新綠裝點著枝頭，鳥兒在跳躍、啼囀，微風(fēng)拂著花蕾，在晨光的照耀下徐徐綻放……
自勝忐忑中撥了徐綻的電話，聽筒里傳來了《今生共相伴》的歌聲……
2012年10月動筆
寫于廈門大學(xué)、寧波職業(yè)技術(shù)學(xué)院、中南大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