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保護

　　所幸，在車停下之前還有掙扎的時間。

　　“小宋哥……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陸遙話說的有些艱難，視線低垂，艱難的憋出一個勉強的笑容，似乎在極力維持自己的表現(xiàn)。

　　“嗯，說吧。”

　　宋喬雨也并不覺得她的反應(yīng)太過失態(tài)，他自己的心緒倒是一直沒什么波瀾。

　　畢竟再怎么說，陸遙都僅僅是一個剛出校門的實習(xí)生。再超常的天賦也無法讓人在初次被委以重任時保持絕對的冷靜——她已經(jīng)做了很多，在這個年紀(jì)，早已到了足以自夸的天才水平。

　　“你殺……呃……你殺過幾個人??？”天才小心翼翼。

　　宋喬雨倒是有些奇怪的轉(zhuǎn)過頭，感到有些疑惑：“我以為這在你們那里算個秘密。即使我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暴露了，好歹也幫我做點表面功夫，遮掩一下吧。”

　　他并不驚訝，只是見怪不怪。

　　以前的事被同僚發(fā)現(xiàn)沒什么大不了，畢竟并不是什么見不得人的過去。自己也不是個善于保管秘密的人，甚至嚴(yán)格意義上來講這都不能說是暴露，從事情敲定開始就是遲早的事了。一個對破案一竅不通的人跑來刑警隊，這確實出奇，讓人想要探究因果。

　　以前當(dāng)過特種狙擊兵僅僅是個人經(jīng)歷非同尋常而已，沒什么大不了的。

　　非要打個比方，就像是普通高中的學(xué)生不大了解藝體生尋常學(xué)業(yè)以外特別訓(xùn)練的生活，因此會有好奇。

　　陸遙毫無愧疚之心，很干脆的揭了同僚直屬上司的底，“邵哥說的?！?p>　　宋喬雨點點頭，又把話題轉(zhuǎn)了回來：“我覺得，你不弄明白發(fā)揮的可能會更好一些。其實你可以放輕松，非到萬不得已，我不會直接擊斃嫌疑人?！?p>　　他話說的輕描淡寫，甚至按照糊弄小孩般自認(rèn)為有照顧人感情的人情味。可陸遙完全沒從里面找到些安慰。

　　計劃順理成章開始布局。

　　“宋哥，你在戰(zhàn)場上的時候會糾結(jié)你要殺的人該不該死嗎？”陸遙一邊在手機上敲字，一邊隨口似的問道。

　　宋喬雨瞥了一眼她在路邊不斷經(jīng)過的燈光照射下的神情，她似乎已經(jīng)完全冷靜，不動聲色，有可堪大用的意味。

　　“我不會想這么多。不然，死的就是我了……還有我的搭檔。”

　　但實際上，陸遙還差得遠(yuǎn)。

　　或許是因為肩上的責(zé)任太重，她向來玩鍵位再復(fù)雜的游戲都能自如的手，甚至在簡單敲擊全鍵鍵盤的動作上都有些重復(fù)出錯的偏差，甚至在同一個字的對錯上重復(fù)了很多次，幾次都機械性的不慎點到另一個地方。

　　索性放棄了改正，將錯就錯——反正意思能弄的清楚。

　　為了之后的便利，她還把輸入法設(shè)置改成了九鍵。

　　“這里不一樣?！彼螁逃赀€是回答了，或許是考慮到要給一點安慰性質(zhì)的回答，“我剛?cè)肼毜臅r候梁安就給我念叨了很多遍，你大概可以放心，我記性不錯。”

　　宋喬雨僅僅是不太擅長用另一方面的智慧而已。

　　他擅于執(zhí)行計劃，而從來都不是策略的制定者。

　　“只要是視野所及的地方，你都可以列入計劃中?！?p>　　像是想給陸遙增加信心，他又這樣嘗試補充。

　　“其實我真的不太確定?！标戇b的動作頓住了，盯著手機上的發(fā)送鍵，靜止了足足有三秒鐘，“不過我的決策一直很正確……呃，在游戲里應(yīng)該也算吧。我可是高手?！?p>　　這也不知道能不能稱之為安慰，總歸宋喬雨其實并不需要：他最擅長執(zhí)行任務(wù)。

　　然后，陸遙點了下去，讓消息發(fā)送完成。

　　揣測人心是最難的活計。人類的大腦里有著最奇妙的反應(yīng)，許多妄想將其猜透的人最后都會發(fā)現(xiàn)他們對它一無所知、

　　而即使任一能夠完成，也有他長期的準(zhǔn)備，了解每一個想要影響的人。

　　按照梁安的話來說，那個狡詐的家伙把自己他要研究的對象完全聯(lián)系在一起，經(jīng)歷了旁敲側(cè)擊的了解，甚至到達他們生長的環(huán)境，設(shè)身處地的體會著他們的變化多端的內(nèi)心。

　　這是他的做法，也是他獨有的天賦。

　　那個人本就有著異常的天賦，局外人一般冷眼旁觀的自我，才能達成這種匪夷所思的控制——但旁人，真的可以改變這種在他眼里已經(jīng)被列為必然的軌跡嗎？

　　保護人質(zhì)，乃至于……保護兇手。

　　就像所有抱有達成最完美結(jié)局的玩家一樣。只不過，這個結(jié)局BE和HE*的差別在現(xiàn)實中。

　　宋喬雨下了車，去了他應(yīng)該去的地方。

　　陸遙揉揉自己的腦袋，自我安慰似的嘟囔，自己對自己叨叨了一堆亂七八糟、有的沒的設(shè)想。

　　她玩過許多的游戲，無論是什么類別。類型不僅僅是充斥酷炫的打斗和精密的操作的刺激游戲，其中也有需要分析前因后果，做出選擇的推理游戲。

　　她恰巧是那種口味繁雜的愛好者。

　　但她也清楚，真實的世界不像游戲攻略一樣，必定能按部就班達到想要的結(jié)局。

　　每一個npc都是活生生的、善變的人。

　　這個游戲叫做地球ol，輸了不能重來，還得抱著無盡的遺憾繼續(xù)往下走，屬于這輩子也擺脫不掉的流氓軟件，很是難纏。

　　而這最大的難點，也恰巧曾是她最苦惱，最不想面對的東西。

　　【首先，A直接到達三樓，來到走廊處，暗中觀察情況，等待B在對面的樓層完成準(zhǔn)備工作?！?p>　　之前偵查的人并沒有直接過去，而這時敵人的所在不得而知：換而言之，存在兩種可能。

　　門里，或者門外。

　　陸遙確信，這位敵人最終的目標(biāo)會是門外，因此也更傾向于這種選擇——她也沒辦法不相信自己的判斷，因為地球ol有一種不能暫停的基礎(chǔ)設(shè)定。

　　觀察其實才是這第一步的關(guān)鍵。

　　她在角落處盡力的環(huán)視四周。

　　必須暫時跟著事先做出的計劃走。

　　時間所剩不多，只剩下不到十分鐘。

　　她聽到了走廊另一邊一些正常瑣碎的衣料摩擦的聲音，似乎只是人在靠著墻壁坐立不安，但沒有說話的聲音。

　　看來談判已經(jīng)終止了。

　　只是不知道是什么結(jié)果，最好的情況是那位被挾持的家伙能改變女人的想法。

　　但要是指望，還是不必了。

　　兩個目標(biāo)都在那個方向，在聲控走廊燈的下方。

　　沒有到走廊的另一側(cè)，僅憑現(xiàn)在視野所及范圍內(nèi)的景象。帶著夜視儀的陸遙目測了一下走廊的寬度和窗戶的高度，幾乎以最大的潛能糾正了之前從外部看來判斷時的誤差。

　　然后心情忐忑的再次發(fā)送成功。

　　正在這時，她得到了信號。

　　【得到信號后，C開始行動?！?p>　　陸遙安靜的取下夜視儀，抬起頭，緊緊的盯著走廊的另一邊的方向

　　走廊的另一邊，正如設(shè)計的那樣，響起了電話鈴聲。

　　“好運來祝你好運來~~好運帶來了喜和愛~~”

　　這聲音實在是歡快喜悅的不合時宜，響徹在走廊當(dāng)中，帶著滿滿的幸福感。

　　鈴聲的內(nèi)容可從來都不在意料之中。

　　即使是在這種危機的關(guān)頭，陸遙還是差點沒憋住自己溢于言表的驚奇，甚至覺得有些滑稽。

　　聽得忍不住想去抽個卡試試手氣。

　　但與此同時，一種異樣的情緒突然浮現(xiàn)在她心中，似乎提示了什么重要的東西。

　　手機鈴聲很大，歌聲一直在繼續(xù)，沒有停歇的意思。

　　但這仍然在計劃當(dāng)中。

　　下一句計劃的內(nèi)容是：

　　【不立刻接通，繼續(xù)撥打。】

　　無論如何，這個女人不會隨意的接通這個電話。

　　因為對于她來說，幾分鐘以后有著一場復(fù)仇的處決。

　　這也是陸遙不能直接露面的原因——沒有完全了解這位復(fù)仇者的人，不知道她在知道自己被當(dāng)做目標(biāo)的時候會不會做出什么驚人的舉動。

　　所以在這里往后，這位目標(biāo)的行動不能完全預(yù)測。

　　有很多可能，但無論哪種，手槍都會及時的架在人質(zhì)的頭顱旁。

　　電話的聲音孩子不斷繼續(xù)，但一點屏幕微弱的熒光從走廊盡頭漏了過來。

　　陸遙知道，這個女人已經(jīng)想清楚要做什么了。

　　無論是直接掛斷，還是再次接起。

　　聲音消失了，光也消失了。

　　電話被掛斷了。

　　然后是下一步。

　　“好運來……”

　　歡快的鈴聲再次響起。

　　如果這種不耐煩的結(jié)果并非接通電話的閑心，那就繼續(xù)，再接再厲。

　　電話不久被再次掛斷，光芒又再次熄滅。

　　陸遙一直停留在原地，注視著不斷變化的微光。

　　【繼續(xù)重復(fù)?！?p>　　這也是計劃當(dāng)中的內(nèi)容。

　　這一次的光停留了更久才被熄滅，足夠這位女士把電話號碼加入黑名單，徹底不允許這個號碼打進來。

　　同時，陸遙微微探頭看了一眼走廊另一邊的情況，便很快縮回去，不再多看。一覽無余的走廊，多一秒的視野暴露都可能讓前功盡棄。

　　黑名單也確實奏效，很長一段時間再沒有一點變化，只偶爾有仍然焦慮的人衣服在墻壁上磨蹭的聲響；

　　正在這時，陸遙終于收到了第二次信號。

　　【等到最佳的時機。】

　　這次的寂靜持續(xù)了很長一段時間。

　　直到最后關(guān)頭之前——只剩下五分鐘。

　　只是那個人……或許是所有人，都處于神經(jīng)最緊張的時候。

　　“你，不害怕嗎？”女人終究是按捺不住開了口，一邊牙關(guān)打戰(zhàn)，一邊緩緩說道。

　　她的話語咬住了每一個字眼，似乎哪怕說錯了一個字，她冷靜的假象就會被戳破，她的計劃就會付之東流。

　　無論做過多少的心理準(zhǔn)備，殺人對一個平凡的人都不是常事。

　　薛晨并沒有開口，只給她一個寂靜的回答。

　　沉寂繼續(xù)充斥著這空蕩蕩的走廊。

　　陸遙卻松了一口氣，這個豪門公子還算配合，這要是說出什么刺激人的話，保不齊氣上心頭，槍聲一響，人可就徹底沒得救了。

　　即使有計劃在前，她也盡量削減了這種預(yù)料之外的事情出現(xiàn)的可能。

　　尋常的人際關(guān)系她或許能夠妥善處理，就像學(xué)校里和老師問好一樣靠嘴甜和乖巧解決一切。但這種攸關(guān)性命的事情不是隨便就能決斷的——起碼像她這樣初出茅廬的實習(xí)生，還沒這個隨意妄動的膽量。

　　就在這時，手機突兀的鈴聲再度響起。

　　還是那個曲調(diào)，還是那喜慶的歌詞，還是那難以言喻的違和感，緊張肅殺的凝重氣氛再次被毀于一旦。

　　連策劃出一切的陸遙都忍不住眼皮跳了跳。

　　這次的女人終于是有些忍無可忍，屏幕的光再次亮起，這次持續(xù)的時間很長。

　　“喂？”女人的聲音滿懷著濃重的怨氣，“什么事？”

　　“喂您好，是徐女士嗎，打擾您一下是這樣子的，我們這里是繪圓地產(chǎn)的想問問您有沒有意向……”

　　捏著的腔調(diào)很有那種房產(chǎn)銷售帶著宣傳欲望的急促感，只是那音色屬實有些熟悉，讓陸遙很難不感到出戲。

　　只是女人是不認(rèn)得這聲音的。

　　落針可聞的寂靜之中，即使沒有開免提，最大聲的通話音量在走廊里也彰顯著最大的存在感，毫無保留的被所有人一并收入耳膜。

　　“沒興趣，別再打……?！迸艘а狼旋X，說完一句話就準(zhǔn)備掛斷，再不拖沓。

　　時候到了。

　　陸遙短暫的閉了閉眼，開啟了早已設(shè)置好的程序。

　　走廊上，突然亮起一道難以忽視的光。

　　年久失修，無人居住，這附近的聲控?zé)魧嶋H上早已完全停止供電。不然也不至于之前鈴聲那樣大的響動都無法讓它感應(yīng)到。

　　亮起的是女人手機的閃光燈——短時間內(nèi)，陸遙能做的也只是駭入這簡單的系統(tǒng)，通過網(wǎng)絡(luò)進行一點微不足道的操控。這已經(jīng)是能夠完成任務(wù)最大的依仗。

　　緊接著，是嘹亮的槍聲劃破長空。

　　伴隨著玻璃破碎的聲響。

　　陸遙早知如此，沒有猶豫，直接就從躲藏的角落里沖了出來。過了拐角，眼前的一切便完整地映入眼簾。

　　薛晨坐在地上，被早準(zhǔn)備好的繩索束縛了行動。他似乎早有預(yù)料，艱難的看過來一眼。

　　而站在他身邊的女人，正是陸遙在資料上看過照片上的那個人。

　　她的名字不是孟珊珊的母親，也不是孟朝陽的妻子。她有自己的身份，自己的怨恨，自己的故事。

　　她名叫徐晴，名字很簡單，自己也只是一個尋?？匆?，再普通不過的中年女人。

　　此刻，她被突然的燈光晃了眼，又在槍聲的震懾下突然失神——但這能持續(xù)的時間并不久，恍惚的時間也只有幾秒。

　　子彈沒有直接命中，而是打破玻璃窗戶以后從她的頭顱邊上劃過，正穿過年久失修的白墻，不知道進到了多深的地方。

　　陸遙早已看到了她手里拿著的手槍。

　　陸遙的動作早已計劃了無數(shù)遍，她一把拉起了地上的薛晨，在玻璃渣碎片上帶著人以最快的速度原路折返。

　　“停下！”

　　徐晴終于從慌神中找回了理智。

　　她勃然大怒，舉起手槍，直直指向陸遙拖著薛晨試圖拐過拐角的身影。

　　第二次槍聲在這時響起。

　　恰似那年那夜，在這片漆黑的樓道還燈火通明時，那擊碎長空的鳴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