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代際

　　按照常理來判斷，宋荊和宋喬雨應(yīng)當屬于那種不太尋常的母子。

　　把這兩個名字擺在案上，隨便挑一個旁人依照著兩人的表象來判斷都會得出與實際相反的結(jié)果。也不知道為兒子起名的已故宋警官那時究竟是懷著怎樣的心態(tài)。

　　也許是一時的惡趣味？也許寄托著某種意義？也許只是匆忙之下的取名，沒有顧忌太多？

　　但這已經(jīng)是和亡故的女警一并被埋入土中的謎團，和她畢生的榮譽和成就一同化作千風中拂過的一縷，隨著生命的消逝一時間再無下文。

　　梁安仍然記得，那是一個極其干練的警官，永遠精神十足，標志的五官完全不減威嚴的氣勢，從很久以前到生命的最后，一直如此，連入殮時都是一副鎮(zhèn)靜睡去的模樣。

　　比起血統(tǒng)已經(jīng)被稀釋的差不多了的宋喬雨，她的相貌更能顯示出一些幾代以上的祖輩少數(shù)民族的特征，五官深邃立體，像在山巔昂首挺胸的雄鷹，但因為態(tài)度將親切掌握的恰到好處，也不因此讓人感到疏離。

　　每一位曾和她合作搭檔的警官都對她的才干相當肯定。

　　她所負責的案件無一不是調(diào)查的面面俱到，個人破案率也居高不下，雖然早已到了能晉升管理層的資歷，但她始終在最危險的地方親自調(diào)查，也完全沒有狀態(tài)下滑的意思。

　　十一年前的案件發(fā)生時，宋荊的年歲正處于青年和壯年的交界處，按照常理而言比梁安遇見了解這位前輩的時候應(yīng)該更有年輕的氣焰、更加穩(wěn)健的力量雨判斷。

　　這樣正處于巔峰時期的警界傳說，又會是出于什么理由，在報告里刻意省去了一個六歲孩子的存在？

　　梁安不敢再往下細想。

　　他第一時間想到的其實是向另一個最可能知道真相的人詢問，看看那人知不知道其中的緣由。

　　宋喬雨異常的反應(yīng)早被他看在眼里，也自然通過這些發(fā)覺了唐千和宋荊存在的關(guān)聯(lián)。但宋喬雨不是喜歡隱藏線索的人，連他自己都知道，自己也沒有也不需要有什么心眼。

　　他只是主動接下了活而沒有更多的表示只能說明——他其實也只是知道些只言片語的線索，不是完全盡在掌握。

　　所以，專門質(zhì)問身為親屬的宋喬雨也不會得出結(jié)果。

　　“梁隊？”邵梓的詢問聲從耳邊傳來。

　　梁安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

　　“王隊現(xiàn)在的聯(lián)系方式你還有嗎？要不去問問王隊有沒有什么更詳細的印象。”邵梓也有些相同的想法，“我記得王隊以前談心的時候，宋隊以前和他做過搭檔？”

　　宋荊生前是當時時任的第一支隊支隊長，直到死亡后由現(xiàn)在的支隊長接過重擔——那位支隊長，同樣是優(yōu)秀的女警，只是比起成績和數(shù)據(jù)都相當離譜的宋荊差了點意思。

　　宋荊的突然逝去，曾經(jīng)是一個相當巨大的打擊。

　　“我找個時間和他說說?！绷喊惨矐?yīng)承下來。

　　但即使有再多的猜測和求知欲，目前的目的也得是避免更多人受到傷害。

　　莫云晚倒是有自己的見解，垂眼看著尸袋，手指敲了敲解剖臺說道：“你們看這倆死者，一個缺胳膊一個缺腿，兇手是不是想玩點花的，再殺幾個分別把四肢全卸下來？”

　　梁安其實也有過這種想法。

　　但也確實沒那么多參考的材料。

　　“如果沒法確定兇手的行蹤，不能確定他的身份也找不出他的下一個目標……”邵梓覺得不太樂觀，“那我們只能干等著下一起案件的發(fā)生?！?p>　　坐以待斃，實在是煎熬。本來最讓人害怕的應(yīng)該是兇犯幾乎創(chuàng)造出一個奇跡現(xiàn)場的身手，但在解決這個問題之前還得渡過一個找到他存在的難關(guān)。

　　梁安的目標倒很是明確，“我們可以從這兩位可憐的受害者下手?！?p>　　既然是“清算”，那這份仇恨應(yīng)該有個來龍去脈。

　　這一男一女兩位年長的受害者，究竟有過什么特別的遭遇？這是一個問題。

　　無論他們和組織團伙的聯(lián)系，還是他們彼此的聯(lián)系。

　　所有的資料都擺在眼前。

　　第一位死者程代梅，年齡四十六歲，離婚后一人獨居。

　　第二位死者韋高馳，今年六十五歲。妻子四年前因病去世，因此同樣是一個人獨居。

　　十一年前，他們一個人是三十五歲，一個人是五十四歲。程代梅是普通的白領(lǐng)，和死去以前的她從事著同一份工作，過著平凡但規(guī)律的人生，也離退休的年紀差得遠。而韋高馳一直都是自由職業(yè)者的身份，換過很多雇主，并且在六十歲左右就開始靠著一些從前的積蓄和子女的贍養(yǎng)過活。

　　“程代梅在十年前離婚，也就是十一年前事件發(fā)生的一年以后。她的前夫是同一公司不同部門的同事，也一直沒有換過工作。因為公司的聯(lián)誼相識，戀愛兩年，結(jié)婚七年后分手。離婚原因我順帶詢問過，只是普通的感情不和，一拍兩散，沒什么特殊或者狗血的波瀾。兩個人的工作收益相仿，養(yǎng)活自己都綽綽有余，婚前就各有一套房產(chǎn)，也不存在經(jīng)濟方面的糾紛。”

　　邵梓一邊說一邊檢查著已有的線索，不僅翻遍了一堆資料，也早就問了一些相關(guān)的人。

　　陸遙不在，邵梓也兼職起了老本行。

　　三隊本就缺乏人才，陸遙的到來仿佛甘霖，這也是一向佛系的梁安在任隊長以后一度忙碌于搜刮人才的原因。

　　“韋高馳呢，他早年創(chuàng)業(yè)，做了一些小買賣，有過幾年還算闊綽的日子，能有幾百萬的資產(chǎn)。但最后小公司倒閉破產(chǎn)，反而欠了一屁股債。不過他破產(chǎn)的時候已經(jīng)年近五十，子女也都自立成家，反過來幫扶身處困境的父母還清了債務(wù)。那以后他就開始做自由職業(yè)者，在很多公司做過事，也沒有養(yǎng)老金——畢竟都待不長。就這樣隨便干點實事，熬到了六十就什么也不干，單純靠著閑錢安享后半生了?！?p>　　兩個人的履歷，無論是在資料文本上，還是在親人描述當中，似乎都沒有什么特別的異常。

　　邵梓還特地調(diào)查了資產(chǎn)流動。

　　但無論是韋高馳還是程代梅，在這方面似乎都沒有什么突出的特別。

　　“宋隊的報告里有提過，這個團伙支付工資的方式特別小心謹慎，有專門的人管理，以細水長流的方式匯款，甚至直接用現(xiàn)金進行支付，而且不涉及具體的身份信息，幾乎不能從中得到任何有效的證據(jù)?！绷喊舶櫭伎粗切嵜Y料下的流水信息，“這方面可能很難查到一些明顯的端倪，需要的數(shù)據(jù)在于支出，而不是收入?！?p>　　他們的敵人，早在十一年前就是棘手的麻煩。連那所向披靡的宋荊宋警官都花了整整三年才摸清它背后的端倪。

　　現(xiàn)在，清算再度開始，舊事被重新翻起。

　　這個隱藏在不知名的所在的兇殘殺手，究竟是那時殘留的余孽，還是被余孽請來鏟除舊事的新生火焰？

　　這場殺戮是單純的復(fù)仇，還是有著其他的意義？

　　被好不容易剿滅的團伙，有沒有東山再起的意向？

　　那破碎的瓷片，實在難以不讓人起疑。既然有這樣的藏品化成碎片，仍然被保留到今日。那么，是否還有更多這樣的物件，存留在其他人的手中？

　　現(xiàn)在的當務(wù)之急除了追尋兇手其余的目標，還有就是找到其他的“瓷片”。

　　不僅僅是這珍貴的藏品其他的殘骸，還有可能存在的其他舊日的遺物。

　　梁安確信，這會是真兇露出的馬腳。如果有人知道有這樣的寶物流落在外，如果那人恰好是曾經(jīng)參與古董販賣組織活動的人，很難不會為其中的暴利心動。

　　心動會讓人露出更大的馬腳，這是梁安自己的推斷。

　　“有了，”邵梓終于調(diào)出了一些線索，根據(jù)個人支出的方向，“確實有點意思。韋高馳破產(chǎn)的時候已有的電子資產(chǎn)幾乎被完全掏空，掏空以后仍然欠下了一百六十萬元的債務(wù)，而他的子女分別匯給了他五十萬。這方面的數(shù)據(jù)相同，我猜應(yīng)該是父子父女之間商議過資助的金額。但剩下的六十萬由一個不明身份的國外賬戶轉(zhuǎn)入。我猜，這應(yīng)該是他其他收入存放的地方?！?p>　　邵梓抬起頭，請示的看向梁安：“我可以試試旁敲側(cè)擊的問問他的兒女，當時他們究竟是怎么商量的協(xié)助款項，那時候他們的父親告訴他們欠債的金額是多少。”

　　韋高馳明面上已經(jīng)到了退無可退的地步，正是因為這樣那時他也不過三十歲的子女才會需要出手幫父親解困——他們受的教育極好，工資待遇也不錯，但五十萬的款項對于一個三十歲的年輕人無論如何都一筆不小的開支，甚至在某些城市已經(jīng)足夠作為一套房產(chǎn)的首付。

　　不到絕境的時刻，一個壯年的父親不可能腆著老臉找兒女求援。而偏偏是曾經(jīng)處于這樣窘境的他，卻和一個價值上千萬的瓷器扯上了這樣的關(guān)系。

　　一個普通人遭遇的困境，和一件器具的價值，甚至不是同在一個數(shù)量級的問題。

　　“接下來……”梁安深吸了一口氣，“讓我們看看吧，韋老先生人生最后的軌跡?！?p>　　那價值連城的寶物，究竟是怎樣破碎，又怎樣被絕境時刻都沒有選擇報警的韋高馳含在了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