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云晚呆呆的看著屏幕，反復咀嚼著這樣意想不到的信息。
唐千指向的位置，正是一個人的肺部所在的位置。如果只是皮外傷還好說，一旦肺部受傷，尤其是在醫(yī)學并沒有現(xiàn)在這樣發(fā)達的十一年前，幾乎無法治愈，最大的可能是在掙扎以后死亡。
可最令人產(chǎn)生懷疑的巧合是，那位被莫云晚暫時作為篩選下的第一選擇的焦尸，正是傷在肺部。
而且按照梁安的說法，處于死傷最為慘重的現(xiàn)場中央，也符合唐千所說的跑遠的動機——前往事件的中心位置。
“你猜到什么了？”劉澈感到更加驚奇。在場的幾個人中，宋喬雨在三隊和幾個人共事不久，江秋雖然在學校和莫云晚相熟，但從沒見過工作時的她，反而是劉澈這個出差大半年的人對這位有更加全面的了解。
這種情況在她身上發(fā)生，可謂是極其鮮見。
“我是說，”莫云晚深吸了一口氣，“這位唐同學的描述，可真是……”
“選項只有這么幾個，根據(jù)確鑿的數(shù)據(jù)，挑出正確的人選是大概率的事件?！彪m然同是見證了莫云晚的預測的人，江秋卻比她更鎮(zhèn)定，“你很優(yōu)秀，能得出正確的結(jié)論，這不奇怪。”他的語氣仍舊平淡如水，但贊美卻給的很到位。
莫云晚卻不因為自己被夸贊感到高興，正相反，她感到不太樂觀：“但是如果真的確定那個人已經(jīng)死了，對于和唐千談判這件事來說，你們這邊又會少一個底牌。學長，我不得不提醒你，你們的目的是要從這個孩子嘴里套話出來，梁安親自進去問話也是為了這個理由?！?p> 江秋點了點頭。
“起碼今晚，他不能用‘要去睡覺恕不奉陪’這種幼稚的理由作為拒絕對話的借口?！睂τ谔魄У某聊螁逃晟钍芷浜Γ袎阂衷S久的怨念在不直接接觸正主時爆發(fā)出來，“我就不信他還能嘴硬，再怎么說也只是個學生?！?p> “一個琢磨了幾天甚至可能是幾年如何在警方面前緘默的學生。”莫云晚搖了搖頭，“一個人拼命想要閉嘴還不容易嗎？我們又不能打他?！?p> 宋喬雨注意到了細節(jié)：“這句話里你說了‘我們’。”
他也終于學會了一些察言觀色的道理，莫云晚的倔強應當不能容忍這種口誤。
“下次一定改。”
莫云晚沒那么在意，只是擺擺手。
宋喬雨的預判或許有些失算。雖然莫云晚對梁安的鄙夷會使她對把自己歸入三隊行列這件事敬而遠之，但如果被自己視為監(jiān)護對象的江秋在場……也許可以稍微考慮考慮，偶爾折中一下也無傷大雅。
但審訊室里，唐千的交代似乎并沒有讓局勢反轉(zhuǎn)。
“原來是這樣?！绷喊矅@了一口氣，“那還真是讓人摸不著頭腦的離別?！?p> “如果不算冒犯，我也想問一句。”唐千卻在這時主動開口，“當時的現(xiàn)場，我指的是我被撿到，聽到槍聲的地方，究竟在什么位置？”
這是他第一次主動提問。
梁安挑了挑眉：“你想去看看？”
“也許知道我當時所在的位置，能提供一些線索。但……總體上您可以把它理解為一種好奇，一個不太明白自己過去的人，對曾經(jīng)在自己身上發(fā)生過的事的好奇。”唐千低下了頭，輕聲道，“梁警官，這一點您不必有任何懷疑，我很想知道當初究竟發(fā)生了什么?！?p> “我翻譯一下，我特別特別想自己找到方法認識一下當初收養(yǎng)我的人，想知道他過的好不好?！蹦仆砀糁O(jiān)控的屏幕，扯了扯嘴角，“唉，倒霉孩子。要是真被壞人盯上干掉了，不僅沒法如愿，還搭上一條命，這是為了什么呢？”
如果不知道前情，可能都看不出她在陰陽怪氣。
“他不嘴硬弄出這么多事情來，就沒毛病?！彼螁逃隂]好氣的接茬，“我親自保佑他，保管誰也不能把他送上西天。”
“這我倒覺得沒問題。”莫云晚咂了咂嘴。
這倆人終于得到了一致結(jié)論，實在難得。
劉澈卻打斷了他們對唐千的評價：“你們覺得唐千如果知道那個人已經(jīng)死了，會怎么做？”
“他……”莫云晚啞巴了一下，失笑道，“你別問我們啊。如果梁安在這，你倒是可以問問他。”
劉澈往這邊看了一眼，從另一個角度作答：“他確實很在意那個收養(yǎng)人。但我總覺得，這孩子不會對那個人的死感到意外，他應該料到了有這個可能，所以一直把所有和那位不知名的線人的事當作一種‘過去式’?！?p> 反而是梁安對于見到收養(yǎng)人這種虛構(gòu)的可能性的提及，讓他感到一絲情感的波動。因為這本就不在他的計劃當中。
“包括我們所說的，梁安不可能想不到這一點?！苯锟聪蚱聊恢械膸兹耍八赡軙行?p> “他應該不至于騙人打保票，說要找到那個線人，讓唐千進行配合吧？”這下連莫云晚都有些不忍了，“太絕了。”
“不會?！眲⒊汗麛嗟幕亟^，但有些猶豫的補充了一句，“因為這樣很難有可信度，唐千不會直接相信。但是騙人……這可說不定?！?p> 宋喬雨有些疑惑：“這個方法很管用嗎？”他都想記下來了。
莫云晚，相當慈祥的看向他。
“小宋啊，要是有人為了特殊理由，騙你說你媽還活著，你什么感想？”
宋喬雨奇道：“她有什么理由，花這么多精力和時間去裝死嗎？”
“沒有，我們不需要這么詳細的故事設定，我只需要你的感想?！蹦仆韴猿肿约哼M行教誨的路線。
“還有比這更慫的做法嗎？”宋喬雨搖了搖頭，“我只會覺得這很扯。騙人是他的事，理不理他是我的事，為什么要在這種事上浪費時間？”
顯然，宋家的家訓應該是“不玩虛的，干就完事”這一類簡單粗暴的格言。
莫云晚試圖用上最后一點耐心：“我們只是做個假設。騙人的家伙也可以提供一些故事設定，比如如果宋隊活著，你就會死，用這種事逼迫她不讓她恢復身份。這種情況小說里很多見，你能不能稍微配合配合，代入一下就行。”
“如果有人用讓我死來威脅我媽，她會覺得，既然我作為她的成年兒子自己的生命竟然能夠脆弱到這種地步，不如直接死了算了。”宋喬雨神情古怪。
作為宋隊編外兒子的劉澈終于看不下去，在這里試圖幫助一下垂死掙扎的莫云晚，進行發(fā)言：“如果我是宋隊的兒子，我會很生氣，覺得自己被利用了感情?！?p> “小劉，不用安慰我，真的?！蹦仆碛芍缘母锌?，“你人真的太好了，以后我不忍心搞你了。是我的錯，我不該挑這位大佬當采訪對象的，他不是一般人?！?p> 讓莫云晚自己認錯，這也是極其罕見的事。但至于她會不會繼續(xù)搞事，這要取決于這位女法醫(yī)今天的心情究竟傾向于讓自己形成“言出必行”的形象，還是傾向于保持“說話當放屁”的態(tài)度。
“但如果是這樣，邏輯上似乎真的行得通……可以得到想要的結(jié)果?！彼螁逃杲K于明白了，若有所思的看著屏幕上的對話，似乎真的想學習一下中心思想。
“你別學這個。”劉澈也感到頭疼，“梁隊這種行為，我們一般不提倡?！?p> 宋喬雨相當疑惑：“為什么？”
“溫馨提示，你們是警察——不對，法醫(yī)也算警察，這個可以說是我們?！蹦仆砗眯奶嵝眩爸劣诹喊病话愣加薪鉀Q的方法。誰知道呢？也許是什么違法亂紀的行徑也說不定?！?p> “因為這種事在普通情況下也許最多只會被打，作為公職人員一般會被舉報。真的不提倡?！眲⒊焊茄院喴赓W，順帶重復了自己的告誡。
“他……”江秋卻在這時開口，引來了所有人的視線。
“他很過分?！弊罱K蹦出了四個字。
“就這？”莫云晚難以置信，“我還以為你們一起長大會知道什么梁安到現(xiàn)在還沒被憎恨他的人謀殺的獨門秘訣呢?！?p> 江秋看了他一眼，神情更奇怪了。
畢竟這倆人半斤八兩。
“相處這么久，如果你真的對他動過殺心，我也想問問，他是怎么讓你壓抑這種……”莫云晚剛想繼續(xù)貧嘴，卻被屏幕里的情況打斷了“吟唱”。
審訊室的空氣也很奇怪。
就像是氣氛突然凝滯，又像是各自都心懷鬼胎，不知道在考慮些什么。
“我不能確定那位收養(yǎng)人現(xiàn)在在哪，但我可以調(diào)用我已知的所有信息幫你進行調(diào)查。你當時的記憶可能不太明確，但我覺得，針對一些特殊的地方進行回憶，也許你能告訴我們更多的東西?！绷喊驳脑捳Z隱晦，但意思明確。
他終究隱瞞了驗尸報告上的信息。對于唐千而言，這或許是除了自己的性命以外，唯一能和選擇的變量掛鉤的東西。
梁安，是一個善于欺詐的人。
他并不會因為自己的身份或者立場，對最佳的選擇有任何改變。
即使所做的選擇是一種相當殘忍的欺騙，即使這種利用或許不會讓所有人感到滿意。他幾乎能解決一切后續(xù)問題的處理——比如讓被自己欺騙的人能夠?qū)λ钠墼p不再追究。
這也是莫云晚所羨慕的能力。
雖然，他仍舊是個很招人恨的家伙。
唐千聽得懂，但他……也不會全盤相信。他有長足的準備。
“我可以把話說的更明白一些嗎？”唐千沒有直接回答，緩緩說道。
到現(xiàn)在為止，唐千的發(fā)言還是那么的禮貌適宜，讓人不會感到任何的怠慢。
他一向是一個乖巧的學生。無論是在戲里還是在戲外，這或許是本色出演，但也許……并不是所有時候都是這樣？
“我有兩個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