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國都城臨秋。
有一人持盞微弱燈火在幽深的牢獄間向前行著,持燈之人約莫十三四歲年紀,一雙眼睛若鷹般在夜間隱約閃爍。
他穿著走過陰暗潮濕的道路,最終停在一處重獄前。
牢里鋪著些干草,窸窸窣窣隱約能聽見鼠蟲爬行的聲響。
這是重獄,里面關押的皆是重犯,石壁很厚,連一扇窗戶都不曾有,而一旦進入其中,便相當于是來到了離死亡最近的地方。
這里其他重獄之中關押的皆是大奸大惡之人,而這間重獄里只有一個六歲的男孩子,他穿著淺金色的錦衫,正是楚國世子楚長安。
重枷壓在他的頸項之上,已是摩擦破血肉,滲出血跡絲縷。他的墨發(fā)凌亂垂在額前,便這般靠在潮濕的牢獄墻壁之上。雖說林王下令不得對他施以刑罰,但他右臂上的箭傷卻也沒有得到絲毫的救治。
畢竟他本就是將死之人,明日,他便會在林國慶功宴上,當著林國眾人,當著天下人的面,被處以極刑。
楚長安聽著腳步聲,便睜開眼眸,他微微側了側腦袋,似乎想緩解重枷的壓力,有些好奇地打量著來人。
“公子蔚然?”他出聲道。
林蔚然打開牢門走了進去,在楚長安對面席地而坐,陰暗潮濕的污漬染在他的紫色蜀錦長衫之上,暈開一層水紋。
“世子長安便打算就這樣去死嗎?”他問道,“這般死去,即便歷經千萬年時光,想必也不能洗涮其中的屈辱?!?p> 楚長安輕輕笑了笑,說道:“所以,你是來看我絕望的?不過你可能要失望了,我一點也沒有感到絕望?!鳖D了頓,他輕眨眼眸,又道,“要不你救我出去吧,我就不用死了,作為回報,我以后什么都聽你的?!?p> 他的話語有些天真之色,畢竟他只是一個六歲的孩子,在這樣的時刻,求助林國的公子來相救,真的很是可笑。
可是在天真的背后,他的言辭顯得無比認真,我不絕望,而你若是救我,我以后就聽你的。
林蔚然目光深切地打量著面前的六歲孩童,說道:“本來楚國與我有宗室之親,我也的確抱著救你的心思而來,但現在我改主意了?!?p> 楚長安好奇問道:“為什么?”
林蔚然說道:“你既然選擇投降,我以為你會是一個貪生怕死的人,但現在我發(fā)現我錯了?!彼L安頸項間的重枷,那重枷足有百斤重量,連壯漢都難以承受,而此刻它困住的卻是一個孩子。林蔚然道,“你不像一個普通的六歲孩童,我擔心自己掌控不了你?!?p> 楚長安低頭,腳尖在地面上劃了劃,然后將自己縮成一團,說道:“那我就去死好了?!?p> 話音落下,他閉上眼睛,沒有害怕,亦沒有惋惜與傷感,竟是眼瞼一闔,不再看林蔚然一眼,反倒是沉沉地睡了過去。
你不救我,我就去死好了。
林蔚然怔了怔,然后他起身離開。
跳動的微弱光火漸行漸遠。
……
……
文天子七年五月十二日,林國滅楚,十五日,林國舉行七國會盟,于天下以車裂之刑處死楚國最后一位世子,林國已定其西方,士氣高漲,正式拉開稱霸天下的序幕。
至此,天下七國局勢已成,林國居于西方,羽國地處北方,云國在東,丹國東南,易國景國等小國散落其間,文天子尚能掌握的土地只有南方。
文天子所分封諸國皆是自立為王,一時間,九州狼煙四起。
市井有人歌道:
“曲池合,高臺滅。
人間事,何堪說。
向南陽阡上,滿襟有血。
世態(tài)便如翻覆雨,妾身元是分明月?!?p> 滄桑更變,彈冠新國,世事翻覆,就像一條狗有了新的主人,開始又一番的搖尾乞憐。
……
……
十年后。
丹國都城紅薔。
一個乞丐模樣的人從懷里掏出一把匕首,匕首很是精致,其上雕刻著層層疊疊的花紋。
那人對著匕首的反光理了理凌亂的頭發(fā),望著匕首之中自己的容顏,她的眼眸中染著一抹悲傷的顏色。
“哥哥,我想你了?!鳖D了頓,她又道,“你放心,寧兒會為你們報仇的?!?p> 若是他人聽見這樣的言辭,知曉眼前乞丐的身份,定會覺得無比可笑。
一個亡國十年的公主,孤身一人,卻妄圖向此時天下最大的國家林國復仇。
可是女孩子的眼眸之中無比認真,沒有一絲猶豫和退縮,她輕輕揚起臉容,望向碧藍如水的天際,一瞬間,她淺淺笑了笑,臟兮兮的臉容煥出亮麗顏色。
“哥哥,你記得嗎?當初父王母后為我們取名長安長寧,便是期望要荊楚之地永遠安寧?!?p> 楚長安,楚長寧。
“楚國已亡,從今往后,我便是荊長寧?!彼p輕攥緊了白皙的手,骨節(jié)泛出白色,她的臉容卻依舊笑意吟吟,“哥哥,父王,母后,你們要在天上好好看著寧兒為你們報仇?!?p> 將目光從天空移開的那一瞬,荊長寧臉容之上的笑意隱去,化作如水的平靜。
她安靜低頭,目光落在面前破爛的木碗之上,隨意撿起地上的一塊石頭,敲擊木碗,便高歌起來。
“玉京曾憶昔繁華。萬里帝王家。瓊林玉殿,朝喧弦管,暮列笙琶。
花城人去今蕭索,春夢繞胡沙。家山何處,忍聽羌笛,吹徹梅花?!?p> 悲涼而有些蕭索的詞句從她的唇齒間流露,卻氤氳出一種悵然卻并不悲傷的音色。
她站起身,端起木碗向前走去,一邊搖頭晃腦,一邊高歌。
前方迎面而來兩輛馬車,向西而行的馬車有些破落,而向東而行的馬車卻很是華麗。
荊長寧端著木碗唱著歌,眼波流轉地望著兩輛馬車。
西行馬車的主人是易國的公子禾,易國國弱,易國與丹國達成聯盟之后,易王便將其第三子易禾送至丹國為質。
荊長寧靜靜地望向西行的馬車,馬車無簾,荊長寧一眼便將易禾瞧了個清楚,那是個有些瘦弱的男子,眉眼間有些愁緒。而迎面而至的另一輛馬車,卻是官居下士的石業(yè)。
天下諸國中的官職分為大夫和士,其間又有上大夫、中大夫、下大夫、上士、中士、下士,而在上大夫之上可置相國,但諸國之中,相國一位長年空置,諸王大多不敢輕易拜相。
石業(yè)本是平民,丹國東臨枯海,水產甚足,而石業(yè)便是靠著水產的貿易起家,周游列國,聚斂財富之后回丹國以銀錢謀了一個下士的官職。官位雖小,但畢竟積攢有財力,在丹國也是混得風生水起。
易禾駕車的馬夫,見著對面行來的石業(yè),下意識便要避開,畢竟易禾為質兩年,丹國國力又是高于易國,自是免不了習慣這些低人顏色的處事。
那馬夫引韁繩向一側讓去。
卻在此時,不知從何處飛來一石塊,巧力打到馬腹之上。
公子禾的馬車一驚,便朝著東行而來的那輛馬車直直撞去。
一時之間,馬嘶聲聲。
塵埃中,一個乞丐好奇地側著腦袋望向即將相撞的兩輛馬車。
橙色葫蘆娃
ps:本書略仿春秋戰(zhàn)國,公子差不多就是皇子,世子就是太子(* ̄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