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長寧嘻嘻一笑,飛快一個轉身便向人多的地方跑去,老翁在身后大喊:“快攔住那個搶魚的賊人!”
荊長寧手中抄著十來條魚,身形卻也似魚般在人群之中來回穿梭,竟是無人能夠攔住她。
老翁氣喘吁吁跟在其后,直到隨著荊長寧走進一條深巷之中。
卻見那小乞丐一臉莫名笑意地等在前方,也沒有再逃走。
老人抄著扁擔上前,荊長寧卻是雙手一揚,十來天烏魚直直朝著老人扔了過來。
荊長寧嘻嘻笑道:“搶也搶了,我要這些魚也沒用,便還給你了。”
她將粘著些魚鱗的雙手在乞丐衣上蹭了蹭,低頭看著衣服一臉嫌棄。
當揚起臉容之時,她的面容卻變得無比寧靜,她望向老翁說道:“丹國伐易之事終究不是正確的,至于,”她頓了頓,“楚國已經滅亡,但總歸有人記得昔日荊楚繁華,市井之上妄議朝政雖說不曾有律法限制,但禍從口出,老人家已年過半百,希望能聽小人一言,警惕言辭?!?p> 老翁一陣憤怒,道:“你一個乞丐,管我的閑事做什么?“
荊長寧言辭依舊平靜,她低頭望向地面上跳動的烏魚,說道:“若我愿意,此刻所有的魚皆是已經死亡,你即便追得上我,能搶回這些魚,也不可能再賣出好價錢,更何況?!鼻G長寧頓了頓,抬起眼眸深深地望了老翁一眼。
那一眼的深處仿佛融盡一切墨黑的顏色,一瞬間能吞噬人的心神,老翁不覺渾身一陣發(fā)寒。
身后,僻靜的巷口忽然傳來腳步之聲,老翁聽見有來人,不覺心頭長舒一口氣。
卻聽得荊長寧繼續(xù)言道:“更何況,這條路是易國公子禾回府必經之路,想來他此刻心中憤懣,若是得知你一市井小民也想要易國滅亡。他雖為質子,但對付你一市井小民也是綽綽有余?!鼻G長寧望了眼僻靜的深巷,“這里如此僻靜,想來他若是做出什么毀尸滅跡的事也不是太過困難,更何況你已年過半百,一時憤怒之下猝然死去也是正常之事?!?p> 老人望向面前的乞丐,腿一軟便坐到了地上,一瞬間,他覺得面前的乞丐就像一個噬人心的妖魔。他顫顫巍巍言道:“我是追你而來,若是我死了,你也脫不了干系?!?p> 荊長寧聞言一笑,眸底的深深的黑色隱去,化作如水的平靜,她撩起破爛的乞丐衣,露出了衣衫下一雙臟兮兮的小腳。
她的臉容之上閃爍出一種頑潑:“我沒有穿鞋啊?!彼又f道,“光腳不怕穿鞋的,你死了之后,天下還有六國,我何處去不得?”
說完,她將乞丐衣放下,好整以暇后望著老人一瞬間蒼白的面色,卻又是嘻嘻一笑:“你還不打算跑嗎?那公子禾就快來了。”
老人身形一顫,問道:“你究竟什么意思?”
荊長寧聳了聳肩,攤開手說道:“嚇你呀,現在嚇完了,你可以走了,哦,對了,把那些魚拿走,腥味怪大的?!?p> 老人顫巍著從地面之上爬起,哪里還敢多做停留,也不敢再看一眼面前如妖一般的小乞丐,慌張地向巷道另一邊跑去。
荊長寧長長嘆了一口氣,自語道:“我這是怎么了?竟和一市井小民置氣,若是師父知曉我用學了十年的謀略來嚇一個老翁,想來定又是氣得不行?!?p> 她的話語里有些無奈,卻隱隱透出些傷感,她其實都知曉的,她只是聽見了楚國的名字。
十年了,楚國,真的就這樣湮滅在歷史之中了嗎?
荊長寧搖了搖頭。
不。
十年光陰,只是因為她還沒有長大罷了,現在她回來了,這亂世時局,這屈辱仇恨。
她會一點一點扭轉。
思及此處,她的眼眸之中重新流露出平靜的笑意。
目光所及之處,易禾有些急亂的身形映入眼簾。
他深灰的衣衫有些凌亂,正像他有些凌亂的步伐。他的心中滿含被羞辱的恨意,只想急急回到自己的府邸躲起,躲開眾人指指點點的目光。
卻見一個小乞丐靜靜地,陰魂不散地擋在他回府的必經之路上。
荊長寧向前走了一步,依舊是那熟悉的動作,五指攤開。
“我要謝禮?!彼龘P唇淺笑說道。
易禾頓下步伐,一臉陰翳地望著面前的小乞丐。冷冷道:“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荊長寧淺笑道:“我救了你,我要謝禮?!?p> 易禾說道:“我已經當眾對你行禮道謝,你不要得寸進尺。一個乞丐而已,不要有太多一步登天的虛妄想法?!?p> 荊長寧搖頭說道:“你這話有好多毛病,第一,你的禮節(jié)甚無誠意,我不接受。第二,我沒有得寸進尺,我還什么都沒有得到,何談得寸,又哪來進尺?第三,堂堂一國公子,卻以衣貌取人,乞丐又如何?當年輔佐文王立國的何太公不過是以囚徒出身。第四?!鼻G長寧頓了頓,揚唇笑道,“你以為你是誰?一步登天?你不過是個落魄公子,何談攀上你便能一步登天?”
易禾被荊長寧的話語唬得一怔,一時不知如何言辭,他細細將荊長寧的話語在腦海中來回咀嚼,忽然間有一道光從他的腦海中乍然而現。
若是此時易禾還將荊長寧當做一個普通乞丐,那他也太過愚鈍了,他畢竟是一國公子,仔細咀嚼荊長寧的話語不由從其中品出不一樣的味道來。
荊長寧言辭之間雖說很是無禮,但卻句句皆是有所依據,皆能從中找出理來,更何況,以乞丐的模樣,根本就不可能說出這樣條理有據的辭藻。
從荊長寧話語的第三點中,易禾腦海中一個陡轉,文王,何太公,囚徒,乞丐。
兩相聯(lián)系,不難得出眼前這個乞丐話語之中的暗示。
乞丐與囚徒,那在此時此刻,易地而處,他是不是就代表著當初的文王呢?
思慮至此,易禾臉容上的憤怒和不甘在一瞬間隱去,他上前迎了一步,雙手成揖,深深一拜到底。
“不知先生想要何為謝禮,小人定力所能及,雙手奉上!”他恭敬說道。
荊長寧身穿乞丐衣,凌亂的發(fā)絲遮面,再加上本是孿生,面容沒有一般女兒家的柔婉,在列國間行走,很少有人能察覺出她的女兒身份,所以一時間對易禾所謂先生的稱呼未露一絲別扭顏色,受之欣然。
荊長寧又是上前一步,伸手扶起易禾,神色認真地說道:“先生之稱,我便受下了,至于謝禮,容我想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