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人生總有個買賣
這么琢磨琢磨,逢著第二天又是九月初一,上的朔朝,禮節(jié)比尋常要多,來的官員也多,你一折子我一折子的帶動著一上午的功夫眨眼就過了,直忙得周弘治竟把寫圣旨的事全然忘去了腦后。
等到想起來的時候,就已是傍晚時分了。
高得祿才領(lǐng)過一頓板子,雖說小宦官們都不敢下重手,輕飄飄捶肩一般的捶了兩下,但他還是做出幾分行動不便的模樣,略略彎著腰問道:“陛下,可要傳人用膳?”
周弘治瞥他一眼,對他的那些小心思小把戲并未過多在意,只道:“太子如今何在?”
小太子周清庭昨天被周弘治一嚇,今天長了個教訓(xùn),下過學(xué)早早就來明光殿候著請安了。方才有內(nèi)閣大學(xué)士們在,他不便進(jìn)來打攪,這會子聞聽他父皇問起,便隔著簾帷在外頭請安道:“兒臣在?!?p> 周弘治無聲一哼,想他倒是乖覺,便傳令他進(jìn)來賜宴,父子二人一時用膳畢,周清庭便告了退要走,周弘治睨他一眼:“怎么,今日不叫你的阿翁送你了?”
周清庭忙站起身,垂著手道:“兒臣知錯,不敢再勞動高阿翁了?!?p> “你知錯倒是快?!?p> 周弘治淡掃他一眼,思量昨兒黎姜但凡有周清庭這半分的乖覺,他也不會生那么大的氣,更不會今天還在掂量著怎么擬旨。
不過,也因為這事都是從他和高得祿兩個人身上而起,周弘治訓(xùn)誡完高得祿,免不得還得訓(xùn)一訓(xùn)他:“往常太傅常同你講圣人言論,東漢王符曾有云,夫高論而相欺,不若忠論而誠實,你現(xiàn)今雖未學(xué)到,卻也要當(dāng)知這兩句話的道理。高談闊論而別有用心、彼此隱瞞、甚至互相欺騙,固然能得一時好,卻遠(yuǎn)不如講出真心話,做些忠誠事,表現(xiàn)得誠實和老實更令人心安。你只以為朕怪你去凝月宮,卻不知朕更氣的是你貴為儲君,卻遇事膽怯,竟叫你陳母妃替你擔(dān)責(zé),實不像朕之子?!?p> 周清庭彼時正為黎姜替他擋了一難的事情而忐忑不安,這會子耳聽他父皇言語中譴責(zé)之意頗濃,小臉一白,忙不迭就跪下去道:“父皇教訓(xùn)的是,是兒臣的錯,昨天是兒臣叫高阿翁帶兒臣去凝月宮的,兒臣想著皇妹在凝月宮也不知都做些什么,心里好奇得很,委實不怪阿翁,也不怪陳母妃,父皇要罰……就罰兒臣吧。”
“你這會子說還有何用?”周弘治哼了一哼,該吵的吵過了,該罰的也罰的差不多了,一時也沒有心思再同他一個五歲的孩子多計較,不過對他道,“你陳母妃為替你遮掩撒謊在先,這個錯是不能饒得過的,朕這會子正有一道旨意,你同高得祿一起送去凝月宮?!?p> “什……什么旨意啊?”周清庭呆呆仰著小臉,望向他的父皇。
周弘治便道:“自然是處罰的旨意,叫你去也是讓你長個教訓(xùn),以后做人行事務(wù)必要忠論而誠實,萬不可學(xué)你陳母妃?!?p> 這……這……
高得祿捧著圣旨出來,望一望周清庭,二人都有點(diǎn)憂心。周清庭是憂心自己犯的錯卻罰了他陳母妃,委實有些不厚道,而高得祿憂心的卻是這個旨意頒去凝月宮,照眼下陳貴妃的性子,只怕不肯受啊。
“她若不肯受,就傳朕的口諭,依舊改為禁足半年,罰俸三個月,讓她自己掂量掂量。”
腦海中不期然想起臨行前皇帝陛下的囑咐,高得祿咽一咽唾沫,只得領(lǐng)著周清庭行到凝月宮,傳陳貴妃接旨。
黎姜昨夜才同周弘治拍過桌子,今兒一天都提溜著一顆心,過得不甚安穩(wěn),連清妍過來找她都有些疲于應(yīng)付,早早便叫奶娘將清妍小公主抱回永寧殿歇息去了。冷不丁聽得銀霜說,明光殿那邊的高公公過來傳諭旨了,黎姜心頭一跳,忙把一個小盒子塞進(jìn)銀霜手中:“待會子要是我不行了,這個盒子你拿好,里頭是我昨天收拾出來的幾樣珠寶,留給你和惠草莀若她們?!?p> “哎……娘娘……”銀霜捧著個小盒子,被她鬧得一頭霧水,萬沒想到她昨夜丁零當(dāng)啷忙活半宿,就為了這個。
她正待拉住黎姜問個仔細(xì),黎姜卻已經(jīng)快步的拎著裙擺跑出去了,剛同高得祿碰個面,便伸著手道:“圣旨呢?快拿過來?!?p> 高得祿一愣,忙將圣旨舉起來道:“正在小人手中,奉陛下口……”
諭字才吐了一半,那邊廂黎姜早已等不及一把奪了過去,橫著翻看一回,又豎起來看了看,高得祿隨她一道橫著轉(zhuǎn)了幾回眼珠子,又豎著轉(zhuǎn)了幾回眼珠子,正不知她要做什么,忽見黎姜又把圣旨塞回他手中道:“這上面寫的什么?”
這上面……合著折騰半天您都沒看懂???
高得祿有點(diǎn)訝然,昔年陳貴妃還是陳大小姐的時候,伴隨艷名遠(yuǎn)播的還有她的才名,可看著眼面前兒這位大字不識的模樣,莫不是癔癥還能把一個人讀過的書識過的字都忘了不成?
他大大納罕,黎姜望著那一匹黃綾,也覺得大大納罕,她是個讀過大學(xué)的人,自詡也算是個飽讀詩書的了,可一看那黃綾上的字,十個有五個不認(rèn)識,依稀覺得自己可能上了個假大學(xué)。
她好奇的同高得祿并肩站在一處,指一指圣旨便道:“你認(rèn)得嗎?讀給我聽聽呢,這上面都說了什么。”
高得祿眨眨眼,半晌瞧她紋絲不動,不覺掩口輕聲道:“娘娘,見圣旨便如見君王,您得跪著接旨。”
跪著接旨?這么麻煩哦。
黎姜撇撇嘴,只得轉(zhuǎn)過身來,面對著高得祿跪好。
高得祿此時只盼頒圣旨一事能順利妥帖的完成,便是他祖上燒了高香了,眼瞅黎姜跪好,忙忙展開念了一回。
“欽此!”念罷,他收好了圣旨,便小心遞送到黎姜手里道,“娘娘可都聽得明白了?!?p> 黎姜攥著那方尺黃綾搖搖頭:“沒明白。”拜托,她的古文造詣只是一般般而已,這滿圣旨的之乎者也圣人之道,叫她如何聽得懂?
高得祿叫她一句沒明白噎住,若不是看她當(dāng)真滿臉糊涂,早就懷疑她是不是故意裝出不懂的樣子來了。只是這是一道懲罰的旨意,她聽不懂可怎么罰?沒法子,高得祿只得小聲同黎姜解釋幾句:“陛下的意思就是說,娘娘昨兒個替太子殿下撒了謊,有欺君之嫌,但看在娘娘一片善心上,故此只叫娘娘在飛羽殿前跪一個時辰,若娘娘愿意接旨,那么一個時辰之后,陛下便另下一道旨意,免了娘娘此前的禁足令。”
還有這么個好事?跪一個時辰就可免了禁足令,那這筆買賣也太好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