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樂元年十一月初一,南京城內(nèi)天氣轉(zhuǎn)涼。
有心人若是記數(shù),便會發(fā)現(xiàn)今日距離城破之日,已經(jīng)過去了一個月。
早晨,城內(nèi)的百姓已然換上了冬衣。
西街上的小茶館中,說書先生正聲情并茂地講述著劉關(guān)張?zhí)覉@三結(jié)義的故事,底下聽書喝茶的客人們之中也時不時的傳來鼓掌叫好之聲。
北街的米鋪之中,錢掌柜又為自己今日從買米之人手中扣下了一斗米而自豪地壞笑著。
東城邊上的包子鋪中,滿臉麻子的張大嬸還是一如既往地叫賣著“又香又大,皮薄餡厚的肉包子誒,新鮮出爐的肉包子誒”。
南城的打鐵鋪中,每日必響的“鏗鏘”之聲也于吳鐵柱手中傳出。
城中之人早已忘卻了月前之事,忘卻了這座歷經(jīng)滄桑的皇城已經(jīng)換了主人。
而成王敗寇,江山易主,也本就與這些尋常老百姓無關(guān)。百姓們也還是始終如一地扮演著各自的角色。只要柴米油鹽不變,那誰人當政,又有何妨。
只不過,這江山易主之事,卻令前朝兵科都給事中'胡濙'丟了飯碗。
他本是建文二年中得的進士,隨后便被任命為兵科都給事中,負責輔助皇上處理軍機奏章。
但是燕王登基后,對他并不信任,便將胡濙撤了職。
此事若放在任何一人身上,想必都會郁郁寡歡,整日憂愁。
但時胡濙卻沒有,他并沒有因為撤職之事而心生沮喪,而城中之人每日都會見他于街道上閑逛。
時而坐下吃碗面,時而喝茶聽著書,十分的悠閑。
今日,胡濙正逛至西城的一處衣鋪。只因天氣轉(zhuǎn)涼,想為家中老父老母添置些衣物。
“胡給事,這匹棉布昨日才到。顏色尚佳,布料又好,很適合家中老者所用”。只見衣鋪掌柜正繪聲繪色的向其推薦著布料。
“我現(xiàn)已不是給事了。掌柜的就給我來一匹你說的那新到的布料吧”。胡濙面無表情地說道
“好嘞,共折銀三分”。
胡濙付完錢后便提著棉布,往家中走去。
一路之上還不時的看看新鮮蔬菜,問問價錢。
然而,正當他行至一處拐角處時,前方卻突然迎面走來一位身穿藍衣,面色若白的太監(jiān)。
當藍衣太監(jiān)行至胡濙身旁時,才輕聲說道。
“可是前兵科都給事中胡濙,洪武三十三年之進士?”
胡濙想了一想后,才面無表情的說道。
“正是“。
太監(jiān)見狀,便繼續(xù)道。
“陛下命你申時入宮。奴才叫李興,胡給事入宮之后便可來尋奴才,屆時奴才將帶你入宮面圣”。
緊接著,在胡濙略有所思般的道謝后,二人便有默契般的分開,行走。
胡濙本是建文二年中的進士,可燕王登基后便讓史官不得再用建文年號,而是延用太祖之洪武年號。
所以,太監(jiān)才會稱他為洪武三十三年之進士。
......
今日退朝之后,皇帝并未向往常一樣入宮批示奏章。而是命人于皇宮內(nèi)花園處備好了一桌飯菜,等待著所來人。
未過片刻,只見一位太監(jiān)帶著一位身材壯實,氣宇軒昂之人來到了花園內(nèi)。
來人見圣上坐于花園處,便下跪說道。
“微臣馬和,叩見陛下”。
皇帝將所等之人已到,便將花園里的人盡數(shù)撤去,并微笑著,看向了下跪之人,開口道。
“三寶不必多禮,入座吧”。
“謝陛下”。那名身材壯實的男子也不多做言語,而是應(yīng)聲入座。
“三寶,當年你我二人便常這般進食”?;实劢袢諈s突然有閑心回憶起往事。
魁梧男子見陛下發(fā)話,便放下了手中的碗筷,誠聲道。
“三寶始終謝陛下知遇之恩,無以為報,微臣慚愧”。
皇帝臉上的笑意并未收回,而是繼續(xù)道“你我相識多年,無需多禮!”。
事實上,這天底下,能與皇帝如此說話之人,還真不多見。
而這位名叫馬和,字三寶的魁梧男子,便是其中之一。
在接下來的半個時辰里,這君臣二人便像老友一般,聊述著昔日之事。
直到許久之后,皇帝才收回了笑意,突然問道。
“可有消息?”。
馬和見皇帝已然問出其心所慮,便回聲道“臣曾暗中調(diào)查。當日破城之時,于南京龍江港處,有數(shù)十漁民被殺身亡。又有十數(shù)條船不見所蹤。所以微臣想,建文帝便是攜前朝眾臣從龍江港出發(fā)。臣又經(jīng)一月調(diào)查,并未發(fā)現(xiàn)各地口岸有為數(shù)眾多之人入岸。便猜想,建文及其眾人定是從太倉入海,遠去南洋”。
此言一出,就見皇帝眉頭微皺,略有所思地看著眼前的菜肴。
過了許久之后,才慢聲道“建船之事,現(xiàn)是如何?”。
“臣已令福建各處加緊備船??墒谴舜谓ù瑪?shù)目眾多,其原有材料又不足已建造如此龐大的船隊。所以,此次船隊還需一二載方能建成出海”。
沒有人知道此時的皇帝心中在想些什么,他的眼神是那么深邃,如深海一般,能藏下這天下所有的秘密。
“朕兩月后便會賜你“鄭”姓,日后你便可入朝議政”。
馬和見皇帝要賜其國姓。突覺受寵若驚,此事乃是無上的榮耀。
于是,就見他連忙起身下跪道“謝陛下恩賜”。
.......
...
天色日漸黃昏,正午的高陽已然漸漸落下。而此時夕陽的霞光一片金紅,將整座皇宮映照的莊嚴,肅穆。
皇宮內(nèi)院書房之中,皇帝正坐于中央。其正在批示著早朝時文武百官所進諫的奏章。
突然間,只聽門外傳來太監(jiān)那恭敬地問話之聲。
“皇上,奴才已將胡給事帶到”。
“進”。
隨后,太監(jiān)就將身穿布衣的胡濙帶至書房之中后,便躬身告退了。
而此刻的書房之中,便只留下胡濙與皇上二人。
雖是前朝臣子,但胡濙卻未像方孝孺那般忠于建文帝,而是跪地叩首道。
“微臣胡濙,叩見陛下”。
皇帝并未言語,只是將手中之筆放下。
然后才慢悠悠的打量著眼前之人。
胡濙此時卻身心緊張,因為乃是前朝之臣,又有方孝孺等滅族先例,所以,他怕自己若是言語不當,也會招滅族之禍。
但即便是他在如何緊張,常人始終是不能從其臉龐之上發(fā)現(xiàn)絲毫不適之處。
“洪武三十三年,胡給事曾進諫出兵五十萬討伐于朕??捎写耸??”?;实蹎柕暮芷届o,平靜的似乎沒有任何情緒。
但是胡濙知道,在這份平靜之下,隱藏著的將會是怎樣的兇險。
他略微垂頭,又不卑不亢地說道。
“確有其事”。
緊接著,皇帝突然轉(zhuǎn)了性情,寒聲道。
“難道你就不怕朕,祝你九族?”。
胡濙的額頭,與地面貼的更緊了些,身子也壓的格外的低。
“微臣惶恐”。
雖然口言惶恐,但卻始終不見其表露出驚慌,害怕之意。
而在他說完此話之后,皇帝便不在言語,而是用他那雙深邃的眼神凝視著對方。
書房內(nèi)的氣氛有些壓抑,以至讓胡濙險些就要透不過氣了。
直到過了許久后,皇帝才幽幽的開了口。
“都說胡給事,喜怒不形于色。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事實上,胡濙很是害怕,他已經(jīng)入了書房很長時間了,但卻還是沒能察覺到皇上到底想要做什么。
所以,他只能繼續(xù)面不改色地道,“皇上過獎了”。
皇帝見對方如此鎮(zhèn)定,便沉聲道。
“問你一事”。
“陛下,請問”。
只見皇帝又深深的看了一眼對方,寒聲道“月前破城之時,宮中傳來我那侄兒自焚的消息。你對此事有何看法?”
胡濙知道,皇上已經(jīng)問出心中所想。他知道自己若是沒能給皇上一個滿意的答案,那他今日,恐怕難以善終了。所以,他便道“建文已死,陛下理應(yīng)登基,為大明創(chuàng)萬世基業(yè)”。
“如果,他還沒死呢?”?;实鄣难凵裰袔е还赏赖臍鈩荩坪跏窍胍玫绞裁?,想要看穿什么。
胡濙幾乎是將身子整個貼在了地面上,認真地答道。
“已“死”之人,怎會復生。陛下說笑了”。
他當然知道建文自焚一事事有蹊蹺,只因數(shù)位前朝重臣和皇宮近衛(wèi)都于那日不見所蹤。
但他深知自己若是一言不對,便會招來殺身之禍。
所以,他只能這般說話。
然而,座位上的這位天底下權(quán)利最大的男人,又怎會看不出他的虛言,只見皇帝再次幽幽地開口道。
“胡給事曾輔佐我那侄兒處理軍機要事。想來,若是允炆在世,你理應(yīng)能認出其人吧”。
低著頭的胡濙,眼神一轉(zhuǎn),似乎從皇帝的這句話中,發(fā)現(xiàn)了什么。
于是乎,他便恭敬道。
“回稟圣上,微臣曾數(shù)日與建文帝商討軍事。若建文帝未死,臣自當認出”。
此言一出,就見皇帝抬起了眼,開口道。
“那朕便封你為戶科都給事中。你日后無需上朝,而需出巡全國各處,尋找我那侄兒”。
胡濙見皇上到此時才說出今日要事,才知道方才乃是試探之意。
隨后,便見其他又叩首道“謝陛下封賞,微臣自當鞠躬盡瘁,為陛下解除煩憂。只是,微臣尚有一疑問?!?p> “說”
“朝中文武官員眾多。臣自知文不及內(nèi)閣中人,更未曾習武。為何陛下命微臣擔此重任?”
只聽皇帝幽幽地說到“朕需要一名能藏的住秘密之人”
“臣,自當不負所托,于暗之中尋覓建文所蹤”。
……
天作崖
*胡濙:歷史真實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