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儒年的背影一滯,到底頭也不回。何家慧本待還有話說,見何儒年不理,一下子沒了斗志。
徐氏面色一頹,方才還算正常的儀態(tài)就顯出幾分無力來,指了指家慧不知道說什么,只能眼睜睜看著小女兒“哇”的一聲哭著跑回房間去了。
徐氏只能返回飯廳,叫何家賢坐了:“嫁妝這樣私密的事情,娘跟你說,便已經(jīng)不合規(guī)矩了,怎么還又告訴家慧,你又不是不知道她的性子?”
嫁妝這樣分配,何家賢明顯是占了大便宜,怎么會跟何家慧說,急忙搖頭:“不是我說的。”
心里暗暗著急,想說些什么,卻又沒辦法解釋。徐氏顯然也是不會說的,那就只有可能家慧無意間聽去了,已經(jīng)耿耿于懷,今日聽見嫁妝,便發(fā)作起來。
何家慧年紀(jì)也不小了,若是明年出閣,家里的陪嫁定然不如自己豐厚,這會子她生氣,也是應(yīng)該的。
只是家慧今日的氣,只怕是白生了。她素來知道何儒年的為人,他既然已經(jīng)決定厚此薄彼,你說再多也沒有用。對大伯家的兩個堂哥是這樣,對徐氏和春嬌是這樣,對自己和家慧也是這樣。
她只站在家慧門口,等家慧紅著眼眶出來打水洗臉時,小聲說道:“姐姐一定努力,等你出嫁時,拿銀子回來給你添妝?!彼犝f方家主子都有月例銀子,攢一攢總可以。
何家慧紅著眼睛一笑,居然有些嫵媚的迷蒙水汽,惹得她心里一陣憐憫:“是嗎?”她頓一頓又說道:“姐,你說都是同樣的女兒,為何爹爹總偏愛你呢?”語氣里說不出的凄涼。
按照徐氏的安排,若不是因?yàn)樗薜氖欠郊遥募迠y,也會和大姐何家淑,三妹何家慧一樣多。
現(xiàn)如今,本來均分的財產(chǎn),大部分歸了她。
何家賢愈發(fā)心虛,她這個冒牌貨不僅分了何家慧的寵愛,如今因?yàn)榉郊业幕槭?,還占了她的嫁妝,面上就露出一副很不安的神情來,囁喏著不知道說什么好。
何家慧瞧著姐姐尷尬的神色,心里一軟,情知爹爹不喜歡她,并不全是因?yàn)槎愕倪^錯。而嫁入方家的情由,她前一段時間,從顧清讓口中猜到了三分。只是顧清讓再三叮囑她不許說出去,她自己也是明白其中的利害關(guān)系。
現(xiàn)在她清楚看見姐姐眼里的愧疚,知道姐姐是一心為她,又想起那些緣由,心里便又軟了三分。
六分的心軟,加上何家賢表現(xiàn)出來的心虛,居然讓何家慧有了些莫名其妙的快感,她點(diǎn)點(diǎn)頭:“我并不是愛財?shù)?,不過是覺得爹娘偏心罷了。也好,姐姐只要不再管我和姑父的事情,嫁妝我也不爭了?!?p> 何家賢一時被她的條件噎的說不出話來,這才明白家慧并不是真的要鬧嫁妝,只是借這個由頭跟自己談條件,因此默然說道:“你不再與他見面,我自然是不會管的?!?p> 何家慧早就猜到跟這個滿腦子只有禮儀廉恥的二姐說不通,早就有心理準(zhǔn)備,想著她出閣了哪還有機(jī)會日日回娘家看著自己,也就不再字眼上糾纏。瞧著何家賢只有憐憫,并不復(fù)以往的帶著敬愛與嫉妒的復(fù)雜情緒。
何家賢自然是不知道,頃刻間情勢已經(jīng)起了變化,自己在妹妹心中,是更需要同情的那一位,她仍舊有些不安心,想去拉何家慧的手。
何家慧不著痕跡的避開,親昵的一把挽住她的胳膊:“爹爹其實(shí)說的也對,你知書達(dá)理,去了方家肯定算計不過那些大宅院的女人們,到時候姐夫護(hù)著你還好,不護(hù)著你,身上又沒有銀子,豈不是只有被欺負(fù)的份兒?”她頓一頓:“只是爹爹未免太過分!”
說這話就算是通情達(dá)理了,何家賢放下心來,心里默默的想,不管如何,到何家慧成親時,定要弄出大筆的銀子來給她陪嫁,哪怕是賣了這個莊子都行。
她并不會此刻不分情由的非要把莊子留在何家,畢竟方家的富貴她也聽說過;大宅院里勾心斗角的復(fù)雜生活,她還是何然然的時候,也在電視上看到過。更遑論經(jīng)歷了父母失敗的婚姻,她情知,女人要想不看人眼色,不低聲下氣,必須要有錢,必須經(jīng)濟(jì)獨(dú)立。
古代女子沒辦法做生意,經(jīng)濟(jì)獨(dú)立便只有靠嫁妝。
說起來,為了自己這一世不要重蹈媽媽的覆轍,她到底是有些自私的,虧欠妹妹一些。
兩姐妹正說著話,黃嬸已經(jīng)來喚她們,說是方香鋪的掌柜又派人送了一些禮物來,賀二小姐生辰。
何家慧神色越發(fā)促狹,心思頃刻間百轉(zhuǎn)千回,只是不能說,看何家賢的眼神,就愈發(fā)帶著憐憫與輕視。
何家賢沒有察覺,皺著眉頭不說話,那掌柜的說了一些賀語便告辭,神情因著未來少奶奶的冷臉有些訕訕的。
這次不僅有胭脂水粉,甚至還帶了一些珠寶首飾,并不十分貴重,樣式卻有些眼熟,是何家賢上次擅闖方香鋪是見過陳列的。
脂粉和首飾照例都?xì)w了何家慧。徐氏臉色才好看了些,私下對何家賢說方二少爺許是個有心的,何家賢不置可否,為了寬她的心點(diǎn)頭稱是。
晚上何家賢翻來覆去怎么也睡不著。她總覺得事情透著一抹奇怪,偏又說不上來。
夢里,她看見了媽媽陳麗。
房子還是那個狹小的出租屋,陳麗正笑意盈盈的拿著一張硬卡片來回看,眼角的魚尾紋擠成一朵花兒:“今天真是雙喜臨門啊,又是我們?nèi)蝗坏纳?,大學(xué)錄取通知書也送來了,真好啊,真好,媽媽總算有點(diǎn)盼頭了!”
何家賢很是詫異,順著陳麗的眼神看過去,渾身血液仿佛凝固般目瞪口呆?——自己正坐在桌子的另外一端,冷眼瞧著喜不自勝的陳麗。
自己并沒有死?還是已經(jīng)穿越回來了?她想動一動,手腳卻是麻木的完全動不了,想張嘴問問這是怎么一回事,嘴巴卻像是被摁住了張不開……
此刻,畫面中的自己——何然然轉(zhuǎn)過頭來,面色冷漠,一臉高傲。
這副面孔明明就是自己,怎么神情完全不同?冷漠是常有的,可是那通常是帶著自卑的假清高,而不是眼前這位少女眼神中流露出來的完完全全的不屑之感。
何家賢只能看著這詭異的畫風(fēng)。
畫面上的自己像是很無所謂,只端坐在凳子上一言不發(fā),靜靜看著陳麗高興。
她的姿勢很別扭,偏說不出的優(yōu)雅好看,很像一個人。像誰呢?她的大腦無法思考,根本想不起來。
只見陳麗高興了許久,眼睛漸漸濕潤起來,她強(qiáng)制忍著悄悄擦掉了,故作堅強(qiáng)將錄取通知書一把拍在桌子上:“不行,得去找你爸要學(xué)費(fèi)。”
畫面中何然然波瀾不驚的表情突然起了變化,她面色尷尬,張了張嘴似乎要說話,又閉上了嘴巴,半響才起身往外走。
陳麗大叫:“你去哪兒?”
何然然頭也不回:“母親方才不是說要去找父親要錢?”
陳麗呆住,片刻后才笑著道:“真是傻孩子,我的話又不是圣旨,哪有說走就走的。只怕貿(mào)然去要,那個狐貍精又要阻攔,咱們得想個辦法才好。你忘記了,上次就是因?yàn)槟莻€狐貍精,咱們要錢不成,反倒害你摔了一跤,差點(diǎn)摔成腦震蕩,昏迷了好多天才醒過來,嚇?biāo)缷寢屃?。你這一跤讓媽媽發(fā)覺那個狐貍精太多心眼,咱們不能再硬碰硬了?!?p> 頓一頓,陳麗似乎還心有余悸,拍拍胸脯:“你就別去了,媽媽去要。你放心,他若是不給,媽媽不會再糾纏的,到時候另想辦法去借都行,橫豎媽媽一定會讓你好好上學(xué)?!?p> 何家賢聽到這里,突然有些感慨,陳麗因?yàn)橹眮碇比サ挠财?,吃過很多暗虧,屢勸不改。如今因著上次的事件,知道動腦筋隱忍做事,著實(shí)不易。
何然然聽見這話卻輕笑起來,聲音里帶著很強(qiáng)烈的不屑:“母親何必怕她,她不過是父親的妾室,如今鉆了空子扶了正,倒得志猖狂起來。下人眼里沒有尊卑,家里必遭災(zāi)禍,父親一時被她蒙蔽,總會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