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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離漢城的地方

第三十二章 柳芭給英哲的信(上)

遠離漢城的地方 第二圓舞曲 3777 2017-04-04 08:03:14

  第三十二章柳芭給英哲的信(上)

  在薩哈羅夫家上小提琴課的一整天里,金英哲雖然心里揣著和柳芭結(jié)婚的事,但還是盡量集中精力認真聆聽薩沙大叔的每一句教誨,也必須按照薩沙大叔的要求立即改正對他演奏當中指出的細微差錯。長久以來,必須嚴格按照薩沙大叔的要求做,這已經(jīng)成為了英哲學習演奏小提琴過程當中的養(yǎng)成的習慣。因為金英哲知道,上課就是上課,一點馬虎不得,稍有疏忽就一定會被薩沙大叔當頭棒喝,無情訓斥,甚至可以說,英哲是有豐富的經(jīng)驗和教訓了。和以往在薩哈羅夫家上課時相比,今天金英哲心中有種說不出的滋味,是失落還是什么別的滋味,他一時還沒有分析判定出來,總之就是有些微不踏實。上午,伊蓮娜大嬸去了柳芭的舞蹈老師娜塔莉婭家商量裁剪衣服的事,柳芭說她看一會兒書然后去找同學玩兒,這母女倆都要到傍晚才可以回來。當然,金英哲是特別希望柳芭能在家呆著,哪怕不露面只要可以聽見她的聲音或者哪怕僅僅是知道她在隔壁房間就可以,可是她偏偏非說已經(jīng)和朋友們約定好了的事就必須守約,這是做人的一條原則。開始,金英哲覺得柳芭有些強詞奪理,可后來他又懷疑柳芭是暫時不想見他吧?總之,雖然從表面上看,薩哈羅夫家依舊風平浪靜的,但其實好像大家搜游心事似的。唉!金英哲心里有些忐忑不安,他怎么有點“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感覺呢?當然,這都是薩沙大叔開始給金英哲上課前時他心里的一些想法,而當薩沙大叔的教鞭在樂譜架上“啪啪”地敲打了兩聲之后,英哲心里一切雜念都無影無蹤了。

  伊蓮娜臨出門前叮囑柳芭;“你要早點回來,別玩瘋了就不著家?!?p>  “請媽媽放心,我在同學家吃完午飯就回來。”柳芭雖然看著媽媽。但其實是向全家通報自己的行程安排。

  在薩哈羅夫家,吃午飯時就三個人,薩沙大叔、安娜大嬸和英哲。午休時,薩沙大叔當然是回他和妻子的臥室小憩,安娜大神回了她自己的房間,只有金英哲沒著沒落地在客廳和柳芭的練功房走了幾個來回,最后才蜷縮在書房的沙發(fā)上蓋著安娜大嬸給他找來的毛毯迷糊了一陣。

  金英哲睡得很不安穩(wěn),總是迷迷糊糊地覺得去了一些不知道是何處的地方,辨不清是天堂還是人間,是仙境還是地獄,一會兒是他拽著柳芭狂奔,一會兒又是柳芭推著他跑向大海,直到驚醒過來,覺得口干舌燥,起身拿起涼瓶,往玻璃杯里倒了滿滿一杯涼白開,拿起杯子,一仰脖,“咕咚咕咚”一飲而盡,放下玻璃杯,用衣袖擦了一下嘴角,似乎這才覺得心里舒坦了一些。

  午休后,又開始上課,直到下午英哲快下課時伊蓮娜和柳芭才前后腳回來,家里也一下子熱鬧起來。

  “好,今天就到這兒吧?!彼_哈羅夫和英哲說,示意下課。他見柳芭還是嘻嘻哈哈的樣子,就對女兒說,“快開學了,你要收收心,別凈想著四處瘋跑,再開學就是大學生了?!?p>  柳芭說:“是,薩沙大叔,我會努力學習的。”她又逗一旁的英哲,“英哲多舒服呀,不用上學了。”

  “誰說我不上學了?我天天要來上課的,而且不專心學習還要挨打呢?!庇⒄苄χf,把小提琴放進琴盒后和大家告別,“薩沙大叔、伊蓮娜大嬸,我回家了?!彼謬诟懒?,“你累了一天,要早點休息?!?p>  柳芭點點頭,沒吱聲。

  伊蓮娜說:“問你媽媽好。”

  “是,伊蓮娜大嬸?!?p>  英哲朝屋里的三個人鞠躬后走出房間。

  薩哈羅夫問坐在沙發(fā)上的柳芭:“你不送送嗎?”

  “累得很,懶得動了?!绷鸥C在沙發(fā)上說。

  柳芭沒有像往常那樣送他出院門很讓英哲失落,他猜柳芭是暫時不想見他吧?英哲暗自嘆口氣,琢磨著回家該如何繼續(xù)和媽媽談結(jié)婚這件事。他東想西想地剛跨出院門,就看到安娜大嬸站在大門外,英哲問她:“安娜大嬸,您在這干什么?”

  “給你的。她可是寫了好半天呢,好像還哭了……”安娜大嬸低聲說,“你這個沒良心的!”她抽出藏在圍裙下的手把什么東西塞給英哲,隨后匆匆走進院子隨手關(guān)上了大門。

  安娜大嬸塞在英哲手里的是幾張折疊起來的紙,他展開紙一看才知道是柳芭寫給他的信。現(xiàn)在天色有點暗了,英哲把這封信重又折疊起來放進上衣口袋,進了路邊一家茶館,找到一張沒有人坐的桌子,把小提琴盒放在桌子邊上,隨后和跟過來的伙計點了一壺茉莉花茶和一碟五香花生米,這才從衣袋里取出那封信認真閱讀起來。

  親愛的,請聽我說。媽媽已經(jīng)知道了咱們的事,她的冷靜出乎我意料之外。我想,既然媽媽知道了這事,爸爸自然很快就會知道了。這樣也好,一下子兩家大人都知道了!

  此時此刻,就是給你寫這封信的時候,我剛和媽媽說了咱們倆的事,你能猜到媽媽的反應嗎?連我自己都猜不到,這個嚴厲的媽媽竟然抱著我哭了,不是那種嚎啕大哭——要是這樣你和爸爸就都聽到了,而是很壓抑的啜泣,我能感覺得到媽媽聳動著肩膀,拼命控制著不哭出聲來。我嚇壞了,不知道該怎么辦,一個勁兒地小聲說:“媽媽,媽媽,好媽媽……”

  (我不知道這時候你和爸爸在書房里干什么,為什么一直沒有琴聲呢?)

  后來,媽媽好不容易才止住了啜泣,她拉我坐到沙發(fā)上,仔細詢問了事情的經(jīng)過,我如實告訴了她。她沒有馬上說話,目光停留在掛在墻上那幅我畫的外婆肖像上,出神地想著什么。

  “媽媽?”過了一會兒,我輕輕捅捅她。

  “哦,剛才嚇到你了吧?”她說,終于回過神來了,“你知道我為什么會哭嗎?不是因為痛苦,是因為高興,高興我的小柳芭終于長大成人了。我至今記得1917年——當時咱們家還住在彼得堡——當我和你外婆悄悄說起你爸爸向我求愛時,外婆也是立刻哭了起來,當時把我也嚇壞了,真是不知所措呢??磥?,每逢這個時刻做母親的會哭是咱家的遺傳吶?!?p>  聽媽媽這樣說,我情不自禁地依偎在她懷里,就像小時候那樣閉上眼睛,感到又安全又溫暖,這是只有母親才能傳遞給孩子的感覺。

  媽媽說:“英哲是個好孩子,我們都很喜歡他,能有這樣的丈夫當然好,我們都贊同你們在一起。當你和英哲都還是孩子時,我們就看出你們要好,雖然你經(jīng)常譏諷他,挖苦他,其實那就是一種喜歡的表達方式而已。我們都心知肚明,這是那種特別可貴的少年之間的友情——用中國人的話說就是‘青梅竹馬’??墒?,你們成長得太快了,簡直像雨后春筍似的一夜之間就長大成人了。我們很快就發(fā)現(xiàn)你們相愛了,無須說什么,從你們倆之間一個眼神或一個特別微小的動作就可以看出彼此對對方的傾慕之情了。我們很慶幸這是你們倆人共同的初戀。我們知道這種情感非常美好,也無比珍貴。作為你的父母,我們沒有勇氣去做女兒初戀的阻撓者,我們能做的就是私底下為你祈禱,和你分享初戀所產(chǎn)生的夢幻般的魅力。你自己都不知道,就是從這時候開始,你一天比一天變得更美麗,就像一朵綻放的玫瑰花,芬芳迷人。啊,那個傻小子英哲君運氣真好,能娶我的女兒做妻子。”

  你不知道,聽媽媽說著這些悄悄話,我那顆懸著的心終于可以放下了。可是(這個討厭的“可是”。)再聽她說下去,我的心又懸起來了。

  媽媽和我說:“我們私下里不止一次議論過你們的事,結(jié)論都是一個:英哲的爸爸媽媽很難同意你們的婚事——請原諒我這樣坦率,原因只有一個,英哲出生在韓國上層社會的官僚家庭,這樣的家庭是不會接納一個俄羅斯兒媳婦的,除非……除非你們倆去歐洲,躲開這個環(huán)境,否則是沒有希望的。但是,以我們這十來年對英哲的了解,他或許會做出傷害他爸爸的事,絕不會做出傷害他媽媽的事。所以,你千萬不要給他壓力,不要催他,就讓英哲用他自己的方式方法和家里談這件事吧。至于你呢,好女兒,這件事能成當然好——薩沙大叔和我都從心里希望能成,假如不成,也絕非就到了世界末日。這個世界大得很,你們都還很年輕,才剛剛踏上生活之路,既要給自己同時也要給對方留有生活的空間,絕不可以做出羅密歐與朱麗葉那樣的傻事!”

  說完這些,媽媽和我在沙發(fā)上相擁著又坐了一會兒。(謝天謝地,終于從書房那邊傳來了你的琴聲。)等媽媽走了之后,我認真想了咱們的事,決定給你寫這封信。

  你看,事情就是這樣既簡單又復雜,總之現(xiàn)在我要很清楚地告訴英哲君:我同意做你的妻子,我的爸爸媽媽甚至還有安娜大嬸都沒有意見。你就試試說服你的爸爸媽媽,好嗎?試試吧。

  其實,雖然我大概能猜到你父母對這事的態(tài)度,可我還是心存僥幸,就想萬一呢,萬一他們同意了咱們的婚事呢?另外,我認真地想了英浩哥的建議,我覺得出國可以作為一個選擇,至于說是一起走還是你先走,我還需要和家里商量一下再說了。這樣,你可以試著給你爸媽他們提個建議,就說為著躲開世俗的議論,我可以和你到歐洲或其他什么地方去生活,我一點都不懼怕,我的膽量比你想像的大得多。還有就是,我早就和安娜大嬸學做飯了,還偷偷和娜塔莉婭老師學裁剪衣服來著。再告訴你一個秘密,我現(xiàn)在正和我的一個韓國同學學做泡菜和炒年糕??傊?,柳芭絕對會是個吃苦耐勞的上得廳堂下得廚房的俄羅斯女人,會是個非常稱職的妻子。

  唉,還有就是千萬不要為難你的父母,也無需為難自己。

  我愛你,為你我可以付出生命。

  親愛的,你知道我喜歡那個被人稱作“俄羅斯詩歌的帕格尼尼”的詩人巴爾蒙特,后來我發(fā)現(xiàn)你也喜歡上了他,咱們一起不止一次朗誦過他的這首詩,我把它寫在這里,這是屬于咱們倆的《生命律》——

  我問那自由自在的風:

  “要怎樣我才能變得年輕?”

  頑皮的風呼呼地回答我:

  “只要變作空氣,像我一樣輕靈!”

  我問那強大威猛的海洋:

  “生命律是什么?”

  澎湃的海洋轟鳴著回答我:

  “像我一樣永遠充滿聲音!”

  我問那高居天空的太陽:

  “要怎樣我才能比朝露更光明?”

  太陽沉默著,沒有回答我,

  我心中卻聽見它說:“燃燒不停!”

  愛你的柳芭

  【作者注:《生命律》選自《外國詩歌經(jīng)典100篇》人民文學出版社2003年7月版屠岸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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