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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離漢城的地方

第四十章 從新京到哈爾濱(中)

遠離漢城的地方 第二圓舞曲 4630 2017-04-29 10:39:12

  第四十章從新京到哈爾濱(中)

  秀妍目送英哲叔叔上了三樓后,轉(zhuǎn)身走進二樓的小客廳給柳芭打電話。接電話的剛好是柳芭。秀妍開門見山地說:“柳芭,剛才爺爺奶奶找英哲叔叔談話了,大意是雖然你倆表示不再考慮結(jié)婚一事,但只要英哲叔叔在新京就肯定會影響你在大學(xué)的學(xué)習(xí),所以決定把英哲叔叔送到軍隊去待一陣子——可沒說待多久。而且,更嚴重的是,從現(xiàn)在開始,爺爺已經(jīng)派人把英哲叔叔看管起來了,三樓的電話也撤了,不許他下三樓,也不許別人上三樓。英哲叔叔讓我告訴你,請你和薩沙大叔還有伊蓮娜老師原諒,他不能來向你們辭行了?!?p>  柳芭是在薩哈羅夫的書房里接的電話。她聽秀妍說完后,問了一個秀妍沒想過的問題:“英哲的小提琴課不上了嗎?”

  “說是奶奶已經(jīng)和薩沙大叔請假了,你不知道嗎?”秀妍說。

  “今天一早我爸媽就出門了,他們還沒來得及和我說什么呢?!绷耪f,“如果英哲被送到軍隊,時間長了,會耽誤他前途的。我聽爸爸說,余下的一兩年課程對英哲非常重要,耽擱不得?!?p>  “那咋辦?”秀妍說,“爺爺下決心把英哲叔叔送到軍隊,而且好像奶奶也同意了?!?p>  “先這樣吧,我想想再說。謝謝你來電話?!睕]等秀妍說什么,柳芭已經(jīng)撂下電話了。

  金秀妍放下手里的電話,走到通向三樓的樓梯口,根本就沒理會筆直站在樓梯口執(zhí)勤的一個男傭人,仰起頭,沖著三樓就喊道:“英哲叔叔!英哲叔叔!”

  這時,剛好李春子離開臥室正往廚房方向走,自然就聽到了二樓上秀妍震耳欲聾的喊叫聲。她沒說什么,也沒停下腳步,徑自往廚房走去了。

  “啥事呀?”三樓的金英哲來到平臺護欄邊,把著欄桿探出身子,邊往二樓張望邊向二樓喊話,“秀妍,你有什么事,那么著急呀?”

  金秀妍也來到二樓平臺的護欄邊,靠著護欄,仰著臉,沖三樓大聲說:“我和柳芭通過電話了,把你說的話都告訴她了。”

  “她說什么了嗎?”

  “柳芭說‘先這樣吧,我想想再說’?!毙沐蚜耪f的話轉(zhuǎn)告了英哲叔叔。

  “知道了?!庇⒄艽舐暫托沐f,“謝謝!”

  當二樓的金秀妍和三樓的金英哲相互喊話時,三個年輕的女傭人就站在一樓大廳里,仰著脖,就像是看演出似的笑瞇瞇地看著這一幕難得的場景。

  二樓與三樓的通話結(jié)束時,剛好李春子從櫥房那邊出來,往她臥室的方向走,自然也就看見了那三個看熱鬧的年輕女傭人,不過李春子只是面無表情地從她們身旁走了過去,并沒有吭聲。那三個女傭人起初很緊張,生怕遭到李春子的訓(xùn)斥,但看到老夫人沒說什么,徑直從她們身旁走了過去,她們?nèi)齻€人這才放下心來,隨后就擠成一團,小聲“嗤嗤”笑著,往廚房方向跑去了。

  柳芭離開書房,回到自己的房間。她穿上一件棕色的呢子外套,戴上一頂白色的毛線編織的帽子,再穿上皮鞋,隨后走出屋子,站在院子里沖廚房方向大聲說:“安娜大嬸,我出去一下,很快就回來!”

  安娜在廚房里應(yīng)聲道:“知道了,注意安全!”

  “好?!绷糯饝?yīng)一聲,快步走出家門。

  柳芭在門口叫住了一輛出租汽車,上車后對司機說:“金海鎮(zhèn)公館”

  “請小姐坐好?!彼緳C應(yīng)聲道,接著就利索地啟動汽車疾馳而去。

  等安娜用毛巾擦著手從廚房里走出時,柳芭早已經(jīng)了?!笆裁词逻@么著急忙慌的?”安娜嘀咕著,又轉(zhuǎn)身回了廚房。她剛走進廚房就聽到從院子里傳來“嘀鈴鈴”的電話鈴聲,于是她又離開廚房來到薩哈羅夫的書房接電話?!八_哈羅夫家?!卑材饶闷鹪捦舱f道。

  “安娜,柳芭不在家嗎?”從話筒里傳出伊蓮娜的聲音。

  “她剛出去,說是一會兒就回來?!卑材日f。

  “她回家后就別再讓她出去了,我找她有事?!?p>  “知道了?!卑材炔耪f完就聽到伊蓮娜說了句“再見”便掛斷了電話。安娜聳聳肩,“家里人今天都很忙呀!”她自言自語。

  柳芭乘坐的出租汽車在金海鎮(zhèn)宅邸大門口停了下來,門衛(wèi)宋志宇正好站在大門口,看見走下汽車的柳芭,立刻鞠躬問候:“上午好,柳芭小姐?!?p>  “上午好。”柳芭也鞠了一躬,“老夫人在家嗎?”

  “在家呢?!彼沃居钫f,“老夫人就是讓我在這等她的一位朋友來呢。”

  柳芭心想多虧她來得早,要抓緊時間見她才是。想著,她和宋志宇打了聲招呼便匆匆走進院子,在甬道上一路跑著來到樓前,快步走進門廳換好了鞋,剛一進前廳正好遇見一個女傭人。

  女傭人認識柳芭,立刻給她鞠躬:“柳芭小姐來啦?”

  柳芭問她:“老夫人在哪個房間?”

  “老夫人在小客廳?!迸畟蛉苏f。

  “謝謝?!绷耪f完就向小客廳走。

  “柳芭小姐,你不脫下外套嗎?”女傭人見柳芭穿著外套戴著毛帽子就往大廳里走,不免奇怪,就提醒柳芭。

  柳芭沒說話,也沒停下腳步,只是揮揮手表示不脫外套了。

  “這可不好?!迸畟蛉肃止疽痪?,無奈地搖搖頭,往廚房方向走了。

  柳芭快步來到小客廳門外,平復(fù)了一下心情后敲敲門。

  “秀妍嗎,進來吧?!崩畲鹤討?yīng)道,“聽說你出門了,怎么還沒走嗎?”

  柳芭推開門,站在門口說:“是我。”

  李春子一見進門的是柳芭,雖說有點詫異,但立即猜到是怎么回事了。柳芭規(guī)規(guī)矩矩地給李春子鞠了一躬,問候道:“您好?!?p>  “柳芭!”李春子起身離開沙發(fā),“你這孩子今天怎么不言不語就來啦?快過來坐?!彼钢搁L沙發(fā)說。

  “我說點事,很快就走?!绷耪f,走過去在沙發(fā)上坐下。

  李春子看到柳芭外套沒脫帽子沒摘,不過她什么也沒說,只是問柳芭道:“你爸爸媽媽都好吧?”

  “是,都好?!绷耪f,“我出門時爸爸媽媽不在家,所以他們不知道我來這里?!?p>  李春子“哦”了一聲,說:“孩子,你有什么事,盡管說吧。”

  “是。”柳芭說,片刻后她直視著李春子問,“我可以叫您媽媽嗎?”

  “當然?!崩畲鹤游唇?jīng)思考就毫不猶豫地回答。說起來,她畢竟認識柳芭十年了,打從她還是個小黃毛丫頭時就認識了,而且可以說柳芭是和英哲一塊兒廝混著長大的,所以柳芭稱呼她為“媽媽”李春子也并不覺得唐突。

  “其實,我早就想這樣叫了,您是一個善良的好媽媽。”柳芭說,“早先,我盼望著有一天可以名正言順地這樣叫,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放棄這個想法了。可是,我心里非常清楚,在這個世界上,媽媽和我是英哲最愛的兩個人,媽媽和我也是最愛英哲的兩個人,您瞧,媽媽和我是有共同之處的?!?p>  “你說得對,孩子?!崩畲鹤颖涣诺脑捀袆恿?,心想柳芭說得有道理吶?;蛟S,李春子心想,在這個世界上,最愛英哲的人兩個人就是我和這個俄羅斯姑娘柳芭呢。我是英哲的母親,而這個俄羅斯姑娘是英哲的戀人,也應(yīng)該是英哲最愛的兩個人吧?

  “媽媽,我現(xiàn)在明白爺爺為什么不讓金家后人與俄國人通婚了?!绷耪f。

  “是嗎?”李春子多少有些奇怪,莫不是薩哈羅夫和她探討了這個還真是不好拿到桌面上說的問題,真應(yīng)了那句老話,“只可意會不可言傳”。

  “這一方面有復(fù)雜的歷史原因——我是通過請教一些長輩才了解到歷史上那些復(fù)雜的陳年舊事的,另一方面也是為了維護家族的榮耀,否則某一天金家后代中突然冒出一個黑頭發(fā)藍眼睛的異族人,那會讓爺爺在天之靈情何以堪吶?所以,我不會怪罪爺爺不容許家人和俄國人通婚的遺訓(xùn),也不會責(zé)怪媽媽遵循爺爺?shù)倪z訓(xùn),畢竟你們是長輩,我和英哲的確是應(yīng)該按照你們的要求行事的。雖說,歷史已經(jīng)揭開新的篇章了,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1937年了,而且很快就要到20世紀40年代了,人們本不該再在歷史問題上糾纏,因為我認為這是不公平的。媽媽,我之所以這樣說,絕不是在指責(zé)爺爺更不是對媽媽不滿,只是就事論事而已。我和英哲既可以說是青梅竹馬,也可以說是一見鐘情,原本可以等我倆成人后喜結(jié)連理的,但我并不知道英哲和我是不一樣的兩種人。他是生活在一個城堡里的,命中注定肩負著維護家族榮耀的重任,可我不是這樣的人。我的家人以前怎樣那不重要了,現(xiàn)在有點像吉普賽人似的流落到滿洲,我身上沒有背負著維護某種家族榮耀的責(zé)任,我可以毫無顧忌地愛英哲,為了英哲我愿意做任何事。當然,我只是去做我力所能及的事,不會傷害任何人?!?p>  柳芭說這些話時聲調(diào)不高,語速也是慢條斯理的,但有一點無論是她自己還是李春子都沒料到,話說到這時,柳芭的眼睛變得濕潤了,淚珠無聲無息地沿著臉頰滾落下來。

  李春子不由自主地從沙發(fā)上站起來,走到柳芭身邊坐下,掏出自己的一塊白色絲綢手絹遞給柳芭,說:“孩子,我和你金大叔……”

  “媽媽,請原諒我打斷你的話。”柳芭接過李春子遞給她的手絹,輕輕擦拭一下眼角后說,“我來這里的原因就是想懇求你,千萬不要把英哲送到軍隊去,這會傷害英哲的......”

  “怎么會傷害英哲呢?”聽柳芭說到去軍隊會傷害英哲,這讓李春子感到不解,立刻問道。

  “媽媽,我所說的傷害不是指英哲到軍隊后會遭受虐待什么的,是指他會遇到意料不到的事,對他造成無法挽回的后果。”

  “我還是不明白?!崩畲鹤拥拇_想不通,去軍隊怎么就會傷害英哲。“柳芭,請你再說的具體些,好嗎?”

  “是這樣,媽媽......”柳芭耐心地和李春子解釋道,“英哲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個平常人了,他是個很棒的小提琴演奏家了。對于一個小提琴演奏家來說,媽媽,英哲是靠他雙手的10個手指來演奏小提琴的,所以,對于英哲老說,愛護雙手就應(yīng)該像愛護生命一樣!如果英哲到軍隊去以后,事情就大不一樣了。因為在軍隊會遇到各種各樣的事,比如說平時的訓(xùn)練,更可能還會遇到什么突發(fā)事件或戰(zhàn)斗等等,而到那時,英哲就根本就左右不了自己命運,他必須要絕對服從上司的命令,恰恰就是在這種絕對服從的過程當中,保不齊稍一疏忽就有可能傷到手指,媽媽會知道那會怎么樣嗎?”

  “怎么樣?”柳芭說的事,讓李春子很緊張,立刻就問柳芭。

  “這樣一來,真的會斷送英哲前程的,媽媽!”柳芭提高了音調(diào)說。

  “有這么嚴重嗎?”李春子驚訝地瞪大眼睛問道,過后又對柳芭說,“柳芭,聽你這么一說,我現(xiàn)在知道英哲要注意保護雙手了。這樣,你看好不好?”

  “哪樣?”

  “我會叮囑你金大叔,讓他和軍隊里的有關(guān)人員打招呼關(guān)照一下英哲的。你看這樣做,你是不是可以放心些呢?”

  “天有不測風(fēng)云呀,媽媽?!绷耪f,“中國老百姓不是有句話嗎,‘人算不如天算’,世事難料。我真的是心里很不安吶,媽媽。”

  “放心吧,英哲也是大人了,會懂得照顧自己的,我也會提醒他注意的?!?p>  柳芭知道此時再多說什么也沒有用了,金大叔夫婦已經(jīng)決心把英哲送到軍隊

  去了。她心里琢磨的是自己還能為英哲做點什么,盡管無法阻止他被送到軍隊,那她是否可以做些什么事促使英哲可以盡早離開軍隊呢?在接下來的一段時間里,柳芭和李春子只是說了一些無關(guān)緊要的話,她心里明白今天不會談出個理想的結(jié)果,所以她很快就借故向李春子辭行了。李春子自然心里清楚柳芭來找她的目的,但她實在無法給她一個滿意的答復(fù)。

  柳芭想都沒想,把右手里攥著的手絹放進外套衣袋里,主動和李春子擁抱告別,小聲說:“媽媽,請轉(zhuǎn)告英哲保重身體?!?p>  “你也要保重,好孩子?!崩畲鹤诱f。

  柳芭向李春子深深鞠了一躬后,轉(zhuǎn)身快步向門廳走去。她琢磨必須想個法子能減少英哲呆在軍隊的時間才行,雖說現(xiàn)在一時還沒轍,不過一定會有辦法的!她在門廳換好鞋,匆匆走過平臺,走下臺階,快速向大門方向走去。

  李春子隨著柳芭走出小客廳,然后又不由自主地走到大廳的落地窗前,一直看著柳芭的身影消失在甬道的轉(zhuǎn)彎處,她才回身又走進小客廳。

  柳芭知道李春子在她身后望著她,她本可以回頭招招手再道聲“再見”啥的,不過她不想這樣做,因為就在她走下門前的平臺時,柳芭就有一種今生今世再也不會踏入這個家門的感覺了。同時,她也不知道,此時此刻,她的戀人金英哲穿著衣服穿著鞋,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苦苦地思念著她呢。當柳芭把雙手插在外套衣袋里,直到都快走到大門口了,她才猛然感覺到右手里似乎還緊緊攥著一團什么東西呢。她把右手從外套衣袋里抽出來一看,這才發(fā)現(xiàn)手里攥著的是李春子給她擦眼淚的那塊白色的絲綢手絹。柳芭猶疑了一下,但最終又把拿著手絹的右手揣進外套的衣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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