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進言

　　武皇帝暗自忖量，皇后向來穩(wěn)重。

　　霍南君是霍家嫡女，早晚得嫁入皇家。雖從小就有意讓她接觸政事，但畢竟只有十三歲。

　　一個十三歲的孩子，能講出什么來？

　　但皇后對于政事謹(jǐn)言恭瑾，她不會拿這等國家大事當(dāng)兒戲。

　　皇后今日的舉動有些破格，但皇帝卻想知其緣由。

　　皇上道：“哦？南君有話想說？”

　　“不錯，永寧縣君如今也大了。對于這番政事也有一番見地。永寧近日苦讀，也想為皇上分憂。”皇后淺笑雍容。

　　姑母是以她的封號在向皇上進言，便是在拔高她的身份，告訴皇帝她所述為正事。

　　但姑母未提霍家，是萬一與皇上的想法背道而馳，便只代表永寧個人的意思。一個小姑娘總不至于觸怒皇上。

　　姑母果然言辭謹(jǐn)慎。

　　文穆皇后如此說，皇帝便道：“永寧有這番心倒是難得。那就說來聽聽。”

　　文穆皇后輕拍霍南君的手，示意她別怕。

　　她明白姑母的意思，她再有兩年便及笄。及笄后，便是要嫁與太子，這朝堂是她遲早要踏入的地方。

　　今日是個好機會，既有眾臣在前，又不是在大殿上。她以后也會母儀天下，姑母是在讓她淺灘涉足。

　　但這一世她可沒有打算再重蹈覆轍。

　　但對此她不能多言。

　　霍南君無奈的向姑母點頭，起身往外走去。

　　宮女撩開珠簾，霍南君走出內(nèi)室。

　　眾目睽睽之下，那少女身著紅樺色曳地多折裥裙，廣袖翩翩，飾帶層疊。腰間系著暗彩白梅的香囊。下擺綴有盤錦鑲花的緣飾。足躡錦履并花紋。

　　她眉黛淡墨，雙眸不需含情已如秋潭。模樣生得極好。

　　面對四面隱晦的打探，霍南君視線平穩(wěn)的行至御前。

　　這里是權(quán)力的中心，世胄云集的金陵。這里有手握雄兵的將帥，有資深望重的名臣，有貴不可言的望族。

　　但她卻不怯不驕，儀態(tài)雍容，舉步之間仿佛帶著高山仰止的華貴。

　　文穆皇后心底頗為贊賞，這才是她霍家的女兒。天生就該如此，

　　霍南君上過無數(shù)次朝堂。她早已習(xí)慣在這些蟄伏的視線。也知道如何用不經(jīng)意的姿態(tài)，去壓制他們。

　　外臣很少見到內(nèi)闈女眷，心生驚訝，這就是鎮(zhèn)國大將軍霍長謙之女？小小年紀(jì)竟有如此氣度。當(dāng)真少見。

　　李意的打探與內(nèi)斂的大臣們相比，就肆無忌憚的多了。永寧縣君……原來就是那個含著鳳冠出生的名門貴女？嗯，這身紅衣裳倒好看……

　　不管前世今生，李意的視線，總是這樣直銳得讓她不喜。

　　霍南君無視他的視線，在皇帝面前行拜禮：“臣女參加皇上?！?p>　　“起來吧?！被实鄣溃骸坝缹?，你對這軍政有何想法？”

　　霍南君立身直言：“回皇上。臣女以為，青冀二州并鎮(zhèn)堅守之事，可行?！?p>　　不僅是四下大臣，連李意都頗有驚訝。

　　這是御前國事，大臣們答話前，都要在肚子里繞三圈才出去。這養(yǎng)在深宅大院中的貴族小姐的上書諫言，竟然一點余地也不留。

　　這霍家小姐，還是涉世未深吶……

　　皇帝濃眉輕揚，竟有些笑意：“為何？”

　　霍南君如成竹在胸：“正如李大人所言，歷城位處要地，北魏來犯多走歷城。此處確需要增兵固壘。此其一。”

　　“其二，若將青州州治前移至歷城，與冀州并置聯(lián)防，則可對北魏形成雙側(cè)壓力?？晒タ墒亍！?p>　　大臣們神情漸變。

　　在眾人視線下，霍南君不疾不徐，娓娓道來：“還有其三。歷城在兩國交界的第一線，所以方便北魏的投民前來歸順。對近可安撫民患，對遠(yuǎn)可宣揚我朝王威。所以遷鎮(zhèn)歷城，不僅是軍政，還是治理邊境的上策。”

　　這項政策看似是軍政，但在后面與北魏的戰(zhàn)爭中意義重大。恐怕武皇帝在當(dāng)時，便已想到民怨之事了。

　　那時候的霍南君才不由得慶幸，這位武皇帝的確很有眼光。

　　至少給她留了一個鞏固的邊境，否則后來的魏軍南下時，還不知是什么結(jié)局。

　　霍南君曾經(jīng)極是不喜這位武皇，弒兄登基便罷了。他的后宮奢靡荒唐，甚至把自己的兄嫂收入后宮。

　　但等她輔助姑母執(zhí)政，最后自己當(dāng)了皇后，她才開始敬重這位公公。

　　他在軍事上改革兵制，增強軍備邊防。朝堂上重用寒門限制士族。還多次減免農(nóng)耕賦稅。這些政策使得她以后的統(tǒng)治中，受了極大的益處。

　　但史書的那兩筆黑墨，恐怕會在后世，遮蓋住他政績上大半光芒。

　　但這位武皇帝仍是我行我素。

　　霍南君如今卻能想得明白。

　　既然當(dāng)上了皇帝，當(dāng)然要狠狠的嘗盡那最高權(quán)勢的滋味，身前都不盡興，還管那死后的事？帝王總是比任何人都貪戀現(xiàn)實。

　　御書房內(nèi)，一干人神色駭然。這哪里是十三歲深閨小姐能說出的話來？

　　貴族小姐們此刻都應(yīng)在深宅大院里繡花，什么時候竟然能在這朝堂上來談?wù)撝卫磉吘常?p>　　而那番見解卻明顯頗有見地。這絕不可能。一定是有人在借她的口在向圣上諫言！

　　是誰？是皇后娘娘？還是霍大將軍？或者霍相國？

　　那么這代表的是霍家的態(tài)度了？

　　眾臣暗自揣測。

　　李意盯著那霍南君若有所思。這就是霍家的嫡女？原來跟那些尋常貴族小姐到底還是不同的。

　　只不過，這位小姐好像又在想什么……御前走神？

　　霍南君只是沉穩(wěn)的說完三條見解，然后便安安靜靜的站在那。她本不是個多話的人，直到開始理政后，她才習(xí)慣與那些政客們繞著腸子說話。

　　她感受到李意的眼光，如芒刺背。但她現(xiàn)在哪有那個心情去與他計較。

　　但是……他準(zhǔn)備在御前盯她多久！

　　前世也是這樣。那眼光不管是打探還是注視，都仿佛帶著利刃，讓她回回莫名其妙冒冷汗。

　　有一次，她終于忍不住怒瞪回去，卻沒想到這狂徒，竟然不躲不避，還肆無忌憚的欺身上前。

　　如今的霍南君已經(jīng)淡然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