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南君道:“這朝堂上的政見合不合,可都是說不準(zhǔn)的。就像青冀二州并鎮(zhèn)的事,我們態(tài)度一致。是因為這件事,本是護(hù)國的良策,彼此又沒有利益沖突。但你剛來金陵,這金陵城中各方勢力是個什么關(guān)系,連令尊都不一定敢斷言。你現(xiàn)在判定我們政見相和,可謂言時過早。以你的心智,應(yīng)該不會這么天真。”
這個女子總是讓自己意外。她既然了解朝堂,應(yīng)該很熟悉朝堂上那繞著腸子說話的方式。
但她沒有擺出和稀泥的作派,而是很明白的告訴自己,不要企圖在她身上下功夫打探霍家。他不天真,她也不傻。
李意心底暗道,霍家能數(shù)代繁盛,果然也是有道理的。連一個女孩兒都能有這般見識,可見其家教修養(yǎng)之深厚。
李意注視著她,眉宇輕勾:“縣君好像對我很有成見?”
何止是成見!簡直是防狼一樣,防到了極點!
霍南君心底忌憚,但面上卻不顯露:“國有國法,宮有宮規(guī)。若李大人遵著外臣的規(guī)矩,自然是不怕人有成見?!?p> 李意知道她是在說自己在內(nèi)宮中的越矩行為。但今日若是沒有這隨性,又怎么恰巧看到她教訓(xùn)宮婢的一幕呢。
聽說永寧縣君大度,但她處置起宮婢來,也沒見手軟。難道是因為她在意太子,所以才真生氣了?
這倒是很有可能。早就聽聞霍家的嫡女,是早晚得嫁入皇家的。
李意若有所思,將手上的瓷盅遞給她:“物歸原主?!?p> 霍南君一時沒接,略帶輕嘲:“你就這么還了我,就不怕我再扔一次?”
李意不在意:“試探這種東西,扔一次就好。何須還有第二次?”
霍南君意味深長地道:“我有句話想送給李大人?!?p> 李意道:“你說?!?p> “前些天,我認(rèn)識的一個故人去了。她本不該死得這么早。但有些事,就是如此難料?!被裟暇可铄洌骸拔抑览畲笕讼矚g兵行險著,以前可能會為你帶來無上榮耀,但以后可就未必了。朝局詭譎多變,性命可只有一次。”
李意心下思索,為何處于深宮的永寧縣君,好像很了解自己。難道又是她那該死的政治直覺嗎?
霍南君不打算再與他糾纏,抓過青釉瓷盅就要走。
但她卻沒有扯動,因為李意穩(wěn)穩(wěn)的按在瓷盅的另一側(cè)上,并未放手。
以霍南君的力氣,當(dāng)然是搶不過一個男人。
她狐疑的看著他,他又想干嘛?
李意伸著手,不動聲色的暗動內(nèi)勁,往回一拉。
霍南君抓著瓷盅,被突兀地往前扯了半步。如此她距李意便更近一分。
霍南君站穩(wěn),看著一步之距的李意,一臉惱怒!
他果然就不會像名流士紳那樣,保持著風(fēng)流姿態(tài)!
李意低下頭,注視著她:“縣君的忠告,我是記下了。那我也該回贈一語,視為禮。”
霍南君惱火的瞪著著他。
李意的眼睛閃著如黑珍珠一般幽深的光澤。他的聲音還是與前世一樣低沉醇厚。
他道:“善騎者墜于馬,善水者溺于水,善飲者醉于酒,善戰(zhàn)者歿于殺。所以即便出了意外,我也只會死在戰(zhàn)場,而不是那骯臟的牢獄中。而霍家是出身在這權(quán)貴朝堂中的人,所恃之物都有易變的因素。在這金陵城里,縣君應(yīng)該比我更如履薄冰。還請縣君在淺灘涉足時,謹(jǐn)慎小心?!?p> 李意的言語中看似善言,卻帶著那么一絲挑釁的意味。他這是在說,霍家善于權(quán)謀,但最終也可能被權(quán)謀所終。
而事實上,霍家后來也的確是栽在了楊亦姝和義王手中。
如今再聽這番話,霍南君竟覺得頗為警醒。
李意還未弱冠,就有這番見地。難怪他能以魏人身份在南朝封王,還能成為她霍家日后的夙敵。
前世時,楊子雍有霍家支持都被李意壓得喘不過氣,若今生沒有了霍家,就楊子雍那個豬腦子,還不被他給玩死?
但他篤定的語氣,就是讓霍南君渾身不舒坦。遇上他,她就得賠盡一身風(fēng)度。
李意饒有興趣的看她,以為這只深宮里的小豹子又想對自己亮爪齜牙。
卻見霍南君一語不發(fā),轉(zhuǎn)身便走。若這家伙知道后來的事情,現(xiàn)在肯定會笑得十分張狂。
李意見她要走,喚了一聲:“喂!”
喂什么喂!霍南君真是一刻也不想見到這狂徒。
“你的東西不要了?”李意托著瓷盅的手懸在半空。
“你想要便留著吧,大不了我就報給內(nèi)廷所,東西失竊了便是。”
霍南君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李意怔在原地,一貫波瀾不驚的臉上倏爾失笑。
誰說永寧縣君和顏敦厚,她分明是個壞脾氣的。
尤其對著自己時,異常的壞!
……
夏日炎炎,整座臺城就像被架在火爐上。熱氣蒸騰的石板路,走上一段便能讓人揮汗如雨。
這日,霍南君靠在榻子上看書。
幽草搬來紅木雙環(huán)孔的冰鑒,為她打著扇子。從冰鑒兩側(cè)的小孔中散發(fā)的涼氣,隨著扇子撲來。這絲冷冷瑟瑟,才能讓宮里好過一點。
幽草道:“小姐,這金陵跟江州的夏天一樣熱得很。”
霍南君安然的翻著書:“是啊,在江州時,我們還能尋個風(fēng)景清幽地,躲一躲。哪像這宮里被關(guān)得密不透風(fēng)的。”
“也不知老爺和夫人怎樣了。這樣的天氣,夫人最是難過了。”
霍南君放下書,想起自己的母親。她已經(jīng)許久沒有見過母親了。
“母親常犯心絞痛,天氣悶熱,最怕出汗了。說起來這個月的家書來了沒有?”
“還沒呢。夫人知道小姐巴巴的盼著,想來也快了?!?p> 想起前世時,母親也是因為心絞痛病逝,霍南君心頭便一陣鄉(xiāng)思。
就在霍南君看書時,門外的竹簾被揭開。汶陽公主頂著一身熱氣,進(jìn)了屋來。
她看見榻子上的霍南君,沒好氣地道:“也就你還坐得住,你曉不曉得,別的宮里都熱鬧成什么樣兒了!”
霍南君微微一笑:“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