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氏面含驚異，她沒想到這個侄女會說出一番自己都沒怎么聽懂的話。
霍元恭認真注視她半晌，才嘆道：“先前皇后娘娘說你對政事頗有悟性，偶爾的幾句見解，不輸一些朝中老臣。如今看來，倒是真的?！?p> 霍南君并不想在此事上多做解釋，她道：“大伯深知朝堂，對于皇上在軍中和朝中的舉措，想必早有判斷?！?p> 霍元恭道：“那你又曉不曉得，今年各地縣丞上了幾道折子，彈劾士族圈地，皇上不僅未行朱批，還給打了回去?！?p> 霍南君處于后宮，對于諸多政事都轉(zhuǎn)了兩道宮門，不像前朝臣子那樣直接，所以一些信息輾轉(zhuǎn)到她那時難免滯后。
“皇上沒有理會豪紳圈地？”霍南君陷入沉思：“這看似是對士族門閥的寬容，但我以為，皇此舉更是印證了我的猜測?！?p> 霍元恭一笑：“你認為如何？”
“放縱的目的是為尋可趁之機，我以為皇上這是在欲擒故縱。等時機成熟時再一網(wǎng)打盡。”
霍元恭看著她的神色含著深意：“不止如此。”
霍南君順著他的話繼續(xù)往下想，當她尋思到折子的來源時，她才恍然明白大伯提起這件事的目的。
她驚詫的道：“大伯的意思是，皇上要動的不只是眼下所見的？從軍隊，到朝中，至地方，皇上都已在悄然布局。他這是準備從上至下，下一盤大棋？”
霍元恭露出激贊之色：“以你的年紀就有這等眼界，著實難得?；屎竽锬锏慕虒ё龅貌诲e，我與你父母也很欣慰?！?p> 前世時，霍南君還很嫩，她只是知道武皇改革的結(jié)果。
但如今她打算參與其中，仔細分析著武皇的每一步舉措時，才不由得再次感慨，這位武皇帝的確是個很有手段的君主。草蛇灰線，步步為營。不知不覺間，已鋪下一張大網(wǎng)。
“既然如此，我們就更應該有所應對?！被裟暇溃骸俺弥有泄冢c朝臣聯(lián)姻就是出于這個目的?！?p> 霍南君對名冊上三人分別作了解釋：“都官劉尚書，掌管刑獄審案，雖也是出身名門，但為人公瑾，皇上不會輕易動他。平時看不出有什么重要，但一旦皇上開始打壓豪門，必定會牽涉出眾多案件。只要他不是霍家的政敵，就對我們以后十分有利?！?p> 霍南君又道：“黃門侍郎朱成簡，如今雖只是官居五品的閑差。但皇上在打壓豪紳的同時，勢必會重用一批寒門，開創(chuàng)寒門掌機要的先例。如今有名無實的門下省，在此后將會從尚書、中書兩省分權(quán)，成為中央機構(gòu)的重心。黃門侍郎則會擁有舉足輕重的地位?！?p> 霍元恭捋著胡子思索：“這兩家，的確是容易被忽視，但又可能會成為十分重要的人物。但最后這李家，恐怕還有別的原因?！?p> 霍南君正色：“李家是魏人，所以立場不定。但論起揣測起皇上的心思，卻十分精準。不管是分化荊州的方案，還是青翼并鎮(zhèn)，提出的內(nèi)容和時機都恰到好處?？梢娖涑歉话摺こ５睦瓟n手段是沒有用的，因為他們非常清楚自己的處境。附庸任何權(quán)臣勢力都不會得到信任。那么反倒不如自居一隅，得皇上重視，在各方勢力中漁翁得利?！?p> “所以對于這類難以把控，卻又有能力的人。要么除掉他，要么是在他羽翼豐滿前，給他套上枷鎖。若李家甘心為臣，那么與太子聯(lián)姻就是一番恩典。若李家有更大的野心，那么此舉就是在阻礙他們的仕途。”
霍元恭也很了然：“聯(lián)姻不只可以用來鞏固盟友，也可以用來制約臣下?？磥砟愫芸粗剡@個李家。不惜用上太子這根柔和，卻十分有用的軟繩索?！?p> 霍南君想起前世霍家的敗局，嚴肅的道：“伯父，放任李家做大，必成心腹大患?！?p> “嗯……那李道也確是個人才?！?p> “不瞞伯父，南君此舉為的是為霍家鋪路。祖宗基業(yè)不能在我們這處斷絕。姑母重情，我又是晚輩，有些話以我的身份不好進言。但伯父應當更明白，這場即將到來的變革，對霍家有多重要。在家禍之前，哪里還談得上兒女情長？況且，南君并不覺得有什么委屈。太子遲早也會納側(cè)室，如今只是提早了幾年，他若不喜歡，就當宮里多住了個人罷了。但對于霍家卻是意義深遠?！?p> 霍元恭嘆了一氣：“我們霍家雖出身權(quán)貴，但卻不能成為權(quán)謀的奴隸?；屎竽锬锔ＭＭ麅号偕网Q，這也是人之常情。”
“姑母和伯父的疼惜，南君感恩于心。但太子尚未登基，這場清洗之后，朝局會變成什么樣，都還未知?，F(xiàn)在就談琴瑟和鳴，未免言猶過早。伯父應該明白，眼下最重要的是穩(wěn)扎霍家根基，否則任何愿景都是虛的。”
霍元恭又問：“你父親那里怎么說？”
“我會書信去江州。為家族祖業(yè)，此為孝。父親必不會反對?！?p> 霍元恭道：“其實我之前也有考慮過此事。但想著你們這兩個孩子，也就作罷了。沒想到你會親自提出來。南君，你的確懂事了?！?p> “我身為霍家之女，必與霍家共進退?！?p> 霍元恭沉思了許久，終于道：“好罷，這件事就依你所言。明日會讓你大伯母進宮一趟，面見皇后。把我的意思帶進去?！?p> “有勞伯父伯母了?！?p> 肖氏笑道：“我不過就是替相爺傳個信，有什么的。倒是你來了老半天了，光顧著說話，連茶也沒喝上一口。我讓管家馬上煮壺晚甘喉來?！?p> 霍南君起身道：“不了。侄女還是先去更衣，去祠堂給祖輩們上了香再來。不肖讓祖輩們怪罪我不懂禮數(shù)了?！?p> 霍元恭道：“你是該去好好祭拜一下的。有如斯后輩，先祖?zhèn)兊脑谔熘`也會倍感欣慰?！?p> 霍南君福身：“那侄女就先過去了?！?p> “去吧。”霍元恭展露一絲儒雅的笑意。
霍南君退出圃園，
肖氏道：“這孩子現(xiàn)在說話比南英都穩(wěn)重?！?p> 霍元恭注視著那離去的嬌小身影，贊道：“恐怕二弟都沒想到，他的這個閨女，小小年紀，厲害得很吶?！?